当雨秋平缓缓走到枫叶山城城东的一座山岗上时,才发现一个少妇的身影。她正跪在坟头,似乎正在喃喃自语。微风吹来,拂起了她耳畔的青丝,也让身上的和服更紧地包裹着了那略显消瘦的身材。
不用说,那肯定是阿市。她跪着的山岗,是雨秋平在去年埋葬浅井长政的地方。由于雨秋平近乎疯狂的态度,织田信长原有的“人骨酒杯”计划被迫克制,浅井长政得以全尸而葬。雨秋平本想把他葬在近江,可是织田信长却并不允许这样的行为。无奈之下,雨秋平只得把他的墓选在了枫叶山城周围,以方便自己和阿市母女时时探望——这世间除了他们,也不在会有人来探望浅井长政了吧。
雨秋平缓缓地走到坟前,跪在坟头的阿市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而是等雨秋平走到了身侧时,才低声开口道:“红叶哥哥,你也每天都来吗?”
“是啊,之前去了明国几个月,好久没来看看长政了。”雨秋平并排跪在阿市身边,望着浅井长政的坟冢,低声道,“听说你去年年前身子好些了之后,也是每天都来看望长政。”
“是。”阿市低声吐出了这个字,那倾世的容颜上的哀婉,足以让天下苍生为之心碎。“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有时候一天会来好几次,可是还是好想他…”
说着说着,泪水还是在这个已经哭了快一年的女人的眼眶中打转。“他是傻瓜,他是天下最坏的坏人。他抛下我,抛下三个宝贝女儿还有他的儿子,就自己一个人走了。他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他!知不知道孩子们有多想和他再一起吃顿饭,有多想再让他哄她们睡一次觉呀…”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心里只有他的光明大义,他的武家道义。他的义,真的就有这么重要吗…”阿市说着说着,早已泣不成声,把手搭在墓碑上,委屈地呜咽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坏蛋,当初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害得我爱上了你,一辈子都忘不掉你,如今却弃我而去…”
雨秋平作为阿市和浅井长政这段婚姻的媒人,一路看着他们走来,明白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厚。他也明白,此刻他任何的安慰,都不过是徒劳罢了。这份失去挚爱的伤痛,只能由阿市自己来慢慢平复。
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雨秋平也不忍心看着阿市一个人难过,自己想着想着,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道:“其实…那个白痴,又怎会不懂你们对他的感情呢?”
“若是真懂,又为何走得如此匆匆,不肯多陪我们一天?”阿市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看着让人难受。
“人啊,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你说,如果让长政能多陪你一天,就比如说让你们早结婚一天,阿市你会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不会有吧…”阿市不知道雨秋平为何突然这么问,有些犹豫地答道。
“那多两天呢?”雨秋平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阿市摇了摇头,没有说些什么。
“五天呢?”
阿市依旧摇头。
“那如果是一年呢。”雨秋平忽然把时间猛地拉长。
阿市这次思考了片刻后,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年会有不同。”
“那为什么五天没有不同?一年却会有不同呢?这中间的临界时间点是多少,你能说出来吗?”
若是其他的人,在自己如此伤心的时候,和自己谈这些事情,阿市可能早就礼貌地应和几句便离开了。可是在和她谈这些的,是她除了夫君之外最亲密的红叶哥哥,让她不由得开始思考,雨秋平到底想表达什么。
“可能是因为…”阿市沉吟了很久后,低声答道,“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吧。我说不定可以说服他,好好善待家人,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是啊,阿市你也说了,人生的时间本身没有特殊,多一天少一天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时间能够被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那就不一样了。”雨秋平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道,“对于长政来说,他的理想就是要守护天下的光明大义,守护武士的道义,为此而死,他的人生也是有意义的了。否则无论活得多久,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
“可是陪伴家人难道就不是意义了吗?陪着我们的女儿儿子一起慢慢长大,陪着我一起变老,难道就不是意义了吗?武士的意义,就只能是那些远大的志向吗?”阿市有些悲凉地轻声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长政是那样一个善良温柔的人,他又如何不想陪着你们渡过美好幸福的人生呢。如果他只是个田舍汉的话,想必会和你们尽享天伦之乐吧。”雨秋平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德川家康之前和自己说的话,竟然觉得他的话也有一些道理,“可是身为武士,身上的责任就和平民不一样了。长政不仅希望你们能拥有幸福快乐的生活,他希望全天下所有的家庭都能这样。他想要一个太平盛世,想要结束治乱循环,想要一个长治久安的天下。让所有的父亲都可以陪着孩子长大,陪着妻子变老。让你们母女,能够安心生活在一个再也不会有战乱的世界上。这就是他的愿望,作为一个武士的愿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