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七年(1579)12月4日深夜,石山御坊佛堂内,本愿寺显如正在蒲团上坐禅。安静的夜色被一阵脚步声惊扰,等他睁开眼时,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大的武士已经进了门。本愿寺显如嘱咐过,不需要通报,让雨秋平一人进来即可,佛堂周围清空,不留任何人打扰二人的会面。
所以眼前那个武士,想必就是雨秋红叶了。
本愿寺显如看着那个武士朝着自己身后的佛像双手合十地行了一礼。他的面貌比想象中看起来温柔许多,本愿寺显如原以为这个威名赫赫的武士会更凶一点。可是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咄咄逼人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由内而外的善意。
“小僧本愿寺显如,见过红叶殿下。”本愿寺显如双手合十,朝着雨秋平躬身一礼。
“在下雨秋红叶,见过显如上人。”雨秋平没有用武家的礼仪,而是也模仿佛门中人的礼数还了一礼。
“请坐。”本愿寺显如伸出手,雨秋平会意地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殿下此次能够前来,足见诚意,但请恕小僧僭越,再提一无礼之约。”本愿寺显如十分歉意地朝着雨秋平一礼,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上人请讲。”
“还叫殿下知晓。”本愿寺显如抬起身来,对着雨秋平低声道,“身后佛像,乃是本愿寺代代相传。一旁亲鸾大人的舍利和画像,更是夜夜供奉。小僧自幼长于这佛堂之内,先祖之言不敢忘,故不敢在这佛堂中有半句妄言。还望殿下也请应允小僧,不打半句妄语。若是实在不便告知,直言便可,不必欺瞒。”
“好,我答应你。”雨秋平深吸了口气后点了点头,“上人想问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小僧叨扰了。”本愿寺显如双手合十又是一礼,随后望向了雨秋平,“前些日子的两道天雷,当真是因为本愿寺篡改了教义吗?”
“不是。”雨秋平痛快地答道。
本愿寺显如闻言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再次问道:“那便是因为小僧失察,让这佛门中混入了诸多中饱私囊、欺上瞒下的败类吗?”
“也不是。”雨秋平摇头道,见本愿寺显如还要再问,便笑着补充道,“都不是。”
“那这天雷?”本愿寺显如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不是天雷,是火药。”雨秋平毫无遮掩地摊开了手道,“把火药装入木箱里,以土龙攻往地道至城基下,引爆火药炸城。”
本愿寺显如闻言大惊失色,匆忙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号,随后才难以置信地问道:“火药哪有那般威力?”
“在下已经承诺过,在这佛堂内不打半句妄语。我雨秋红叶一向说到做到,绝无半句欺瞒。”雨秋平转过身来用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如若不信,上人可派人挖坑探查。南城和东城外,都有坑道和爆炸痕迹遗存。北门之外,尚有装着火药的木箱和导火索。至于其中能使火药威力百倍的工艺,较为复杂,乃是在下原创,不便告知。”
“小僧信得过红叶殿下。”本愿寺显如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雨秋平的神色已然有些复杂,“只是不知殿下为何要将此事告知小僧?若是殿下不说,小僧和全城上下都将以为是神佛震怒,惶恐不安,破城只是旦夕之事。”
“因为我不想再打仗死人了。炸药一炸,本愿寺威信将荡然无存,全城上下也将陷入前日的人间地狱,我不愿意看到那一幕。相信显如上人也不想。否则,上人也不会请我来到这佛堂之内。”雨秋平调整了下坐姿,郑重地道。
“红叶殿下宅心仁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也多谢红叶殿下告知,小僧已然心安许多。若是佛门之人遭佛祖天谴,真是令人煎熬万分。”本愿寺显如长舒了一口气,思索了半晌后再次问道:“那殿下所说的那明国净土真宗本山的真教义…”
“都是我编的,多有得罪,还请上人赎罪。”雨秋平十分歉意地拱手一礼,却让本愿寺显如再次吃了一惊。
“尽是…殿下编撰吗?”本愿寺显如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那怎会这般真实…实不相瞒,城内信徒已有不少相信了殿下的假教义。”
“上人为何说教义是假的?”雨秋平侧过头来,故作不解地问道。
“方才殿下自己说,那教义尽是编的…”本愿寺显如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头。
“编的就是假的吗?任何教义不都是人编的?净土真宗也好,法华宗也好,世间一切教义,最开始不都是人编的?为何我编的就是假的,前人编的就是真的呢?”雨秋平微笑着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这…”雨秋平的话让本愿寺显如一时语塞。他立刻屏气凝神,双眸紧缩,不断地吟诵着佛号。半晌后,才缓缓地停了下来,睁开眼睛道:“殿下此言,小僧倒真未考虑过。但是教义代代相传,岂会有假?”
“教义代代相传,不也要有第一代人?那我自己编的这教义若是传了十几代,是不是也成真了?”雨秋平歪着脑袋再次追问道,又让本愿寺显如陷入了沉思,犹豫了半晌后才开口道:
“佛门教义,乃是佛祖与世人所定…”
“可把这教义写下来得不还是那些僧人?”
“是佛祖写的。”
“佛祖也是僧人。”
“佛祖是神灵。”本愿寺显如十分坚定地强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