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六年,中原出了一件此时看上去不过寻常,对今后影响却极为重要的事。
办完父亲丧事回返朝中的张居正返乡来去一途挨尽了旁人戳脊梁骨痛骂不忠不孝贪恋权势,回到京师又做出一个会遭受更多骂名的决策。
在北直隶、南直隶、山东、浙江四省设立官办工匠学堂,由工部直接管辖,学科分织造的棉纺毛纺帆布、作谷的酿酒制曲榨油制盐与制茶、日用的服装百货造纸印刷、匠器的工具制作与建材砖瓦,最后还有造船修船木煤火油等燃料学科。
工匠学堂在明朝已经不是新东西了,由熟悉分科教学的官员制定规则也不奇怪,唯独张居正一条命令让整个大运河风声鹤唳。
四大官办学堂不面向天下吏民招生,这个时代任何国家的基本盘都是农业,尤其像明朝这样的大国,一旦农户都放下锄头做别的,亡国有日。
三成学员准各地军匠民匠入学,余下七成只准运河上的漕户子弟进学。
四省官办匠人学堂牛气哄哄,一年四省合计招生三千二百学员,学制四年,官府只给学堂场地,每名学员一年交学费白银三两,多交三两才在学堂管吃。
住宿基本上也是学员自理了,学堂给地,但从学堂、食堂到宿舍,全部都是这些交了银子来上学的学员自己出工出力,每个学堂先盖起来的都是砖瓦窑和小棚屋。
所幸工部的心没有太黑,砖土由各省布政司调拨,没再让学员花钱。
待遇如此之差,结果不言而喻,招生告示从北京印刷,顺着运河发到每一个漕长手中,由漕长向漕户宣读,三个月后四省学堂哪个都没招够学员。
南直隶仅招到一百单八人,被人称作梁山学堂,成了万历六年最大的笑话。
朝野只有少之又少的人对张居正这一行为有所揣度——朝廷以海运代漕运的事,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真正的现实。
谁都知道海运的成本比漕运低得多,但一来漕运在数百年以来与商业、军事相联系,成为极大的产业,影响甚多;二来漕运从业人口超过十万,再算上他们的家人足有百万漕民指着这个活儿吃饭。
这是解决不了的问题,上百万人的生计,这些人一没土地二没手艺,就算想去当兵都没有军队收——这年头从戚继光、俞大猷始,募兵都讲究个非良家子不用。
漕民大部分是城市人口,用戚氏的话说就是城里人套路深。
没了漕运,这些人会让社会动荡。
就算是陈沐的海运,都没能触动漕运分毫,他们海上运的不过是南洋的钱粮货物罢了。
但现在这两件事都不问题了,百万漕民只需十年,十年后下一代漕民大部分就会通过工匠学堂进入宣府、南直、北直、广东的官办大工厂,剩下的漕民也依然能满足漕运所需。
至于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张居正不怕,张居正现在什么都不怕——都他妈是猪狗不如的不肖之徒了,自己带出的学生、同乡都这么骂自己,经营人脉有用吗?
他还有什么事不能做、还有什么人不能得罪的呢?
立壁千仞无欲则刚,张居正不需要拜将,照样上至九天、下至九渊,在没有人能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