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门道?”杨集习惯了后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思想,差点就接受了独孤家的好意,但最终还是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观点打败了,所以他十分艰难、万分不舍的拒绝独孤这批捐赠粮,现在见到裴矩如此表情,便知道自己做对了一件大大的大事。
裴矩忽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事儿,那就是杨集对于郡望并不了解,于是沉声问道:“你对郡望了解吗?”
杨集点头道:“了解啊!郡望就是当地最出名的名门望族,比如说你们闻喜裴氏,不仅是绛州第一大族、也是是河东第一大族。”
裴矩摇头道:“尽是些虚的,实的呢?”
“实的,就是当地土皇帝……”杨集只知道这么多。
“土皇帝这个比喻很恰当,但是土皇帝和土皇帝之间,也有约定的,谁也不能擅自进入对方的领域,否则便视同侵略……”裴矩很是头疼的摆摆脑袋,耐心的介绍道:“各个郡望也是如此,没有哪一个郡望会跨郡援助,并州当年发生水灾的时候,我们裴氏只能和并州南部郡望赈济并州南部。如果我们去北部救灾,太原王氏、温氏等郡望就会认为我们夺他们的民望,视我们的行为入侵,同理,他们也不能南下赈济。谁要是坏了这个规则,便视为宣战,两者就会在官场上、地方上开战。”
“原来如此!受教了。”杨集这才恍然,他是知道名门世家之间竞争激烈,但没想到到了这步田地。这些名门世家分明就是古代的黑帮,一个家族就是一个帮会,他们各自划地为王、互相提防,不管是好意、还是歹心,都不许对方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从事各种活动,只不过,这是官府认可了的。
裴矩笑了笑:“关陇贵族传统的势力范围是包括关中的雍州和益州、梁州、荆州和豫州大部,大隋统一天下以后,他们又趁势与山东士族争夺并、冀、幽、兖、青,与南方士族争荆、扬、徐。”
“独孤家是关陇贵族三大派之一,再加上关陇贵族又不像名门郡望分得那么细,故而独孤家在关陇贵族的地盘上,怎么走都行。”
“切!”杨集鄙夷道:“难怪那些所谓千年士族干不过关陇贵族,先别说实力如何了,单是这份气度就不如人家,活该被逼得步步退让。”
“……”裴矩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虽然他知道杨集不是骂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
杨集见裴矩表情不对,连忙说道:“多谢裴相国,我全明白了!”
他是真的明白了。
凉州虽然没有什么郡望,可却被他经营成了皇家的地盘,如果独孤家来这里做生意,那就是正常的贸易行为。一旦他这个凉州话事人私自、或公然接受独孤家的捐赠粮,那么落在杨广和其他的杨家门徒眼中,便是引狼入室的叛徒行为。
就算杨广没有找他麻烦,恐怕皇族中人,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这并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地方保护主义!
亏好自己宁可穷死,也不食嗟之食,否则事情就大条了。但这种漠视百姓之所急须的潜规则,实在是太可恶了,可那又如何?
他总不能为了这些新民,自己去死吧?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有!”裴矩说道:“比如说这些粮食是独孤贤意离职前,以个人的名义捐赠,那就是他自己捞名望、捞政绩。是与你和独孤家无关的私人行为,你这边搞出一个万民伞之类的,这事就应付过去了。”
“……”杨集语带双关的说道:“如果裴家子弟来捐赠,我更欢迎!”
裴矩愣了一下,同样是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女儿都快成杨家妇了,你还要什么?”
“你都说是杨家妇了,日后淑英又与裴家何干?”杨集语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言下之意,嫁出去的女如泼出去的水,你们裴家以后休想控制我的小老婆。
裴矩闻言,连略过裴淑英不表,他苦笑道:“如果你需要裴家捐赠,那我还真安排一名子弟过来了。”
“迎接之致!”杨集笑着说道:“在凉州,武将立功和升迁的机会更多;只可惜裴家除了相国以外,已经没有像样的武将了。”
合作就要双赢,否则,如何继续合作下去?如果裴矩派了有能力的裴氏子弟过来,杨集也愿意帮裴矩带一带,并且带出一个名堂来。
裴矩自然知道武将在凉州吃得香,但是杨集竟然说裴家没有像样的武将,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他冷哼一声道:“谁说我裴家没有武将?休要小瞧人。”
“谁啊?”杨集嘿嘿一笑,挤眉弄眼的说道:“和李渊玩得很好的那个?”
裴矩黑着脸道:“裴寂出身蒲州桑泉裴氏,虽然桑泉裴氏出自闻喜裴氏,而且还是从西眷房分出去的。但是由于分支太久,已经和本宗没有多大关系了,桑泉裴氏非但有自己的家主、自己的祠堂,就连祭祀也不在一起了。”
“是因为裴寂吧?不过话回来,那家伙长得蛮漂亮的,比女人还女人,也难怪……”
“关你屁事!”裴矩见杨集老是朝着裴家痛处下手,忿忿然的说道:“总之,我裴家有的是武将。”
“那你和我说说,你们裴家武将之中,谁最能打?”
“总之,你等着就是了……”裴矩虽然说得底气十足,心中却是暗暗悲伤起来,裴家以前也是一个将星璀璨的家族,但是现在,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将才了。
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方面是裴家子弟越来越重文轻武。另一方面是裴家喜欢两面下注,虽然跟着获胜方那一派获利大,可是跟着失败方的人才,大量死在战争、或清洗之中,哪怕裴氏底蕴再深,也经不过这么折腾。
这种两面下注的习惯,哪怕在本朝也不例外,但是在本朝,裴家又“翻车”了。
杨谅造反的时候,他的兵曹裴文安就是裴家武系中的领军人物,而且当时还许多学武的子弟跟着一起造反。造反事件被平息后,杨谅卵事没有,裴文安等重要从犯却都死了,裴家那些子弟要么死在战场之上、要么事后被清洗,这便导致裴家在“武”这方面的人才,死得断层了。
鉴于裴文安、卢豆氏兄弟、乔钟葵、纥单贵、王聃等人是杨坚调不动杨谅以后,专门派去并州当当将军的,所以裴矩很多时候都在怀疑杨坚是故意养虎为患,壮大杨谅的目的怂恿他造反;然后再让杨广借助这场战争竖立君王的权威,同时有一个消弱各大门阀的实力的借口。
因为杨谅被平定以后,闻喜裴氏和太原王氏、关中卢豆氏、关中乔氏、关中纥单氏等等门阀都遭到杨广洗清了,虽然他清洗的对象只是“从贼”的反贼们,并没有牵涉到其他人,可是对于这些涉事家族而言,仍然是一个巨大而沉重的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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