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小暑后,天下了几场暴雨。水洗过的天空碧蓝如海,暴日如火般烘烤着被雨水润透的大地,誓要将大地从天空夺走的白云再夺回去。
这是一场天与地、火与水的较量。
烈日暴晒九州,大量的水分蒸腾起来,要回归天空。大地岂会轻易放走这生命之源,它用枝枝叶叶、花花草草奋力争夺,不肯轻易认输。
于是,大周便进入了一年中与寒冷相对的最难熬的时节:溽暑。植物在疯长,动物在换毛,人,在拼命喝水!
从棉花地里走出来的秦氏,抱着水壶猛喝一气,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才早上就这么热啊!”
可这么热的天,虫子偏也不肯歇息,还是四处偷啃棉桃和花骨朵,秦氏每早日头刚起来便带着人去棉花田里捉虫,两顷——两百亩地,三四天便要转一遍。
便是如此,还是能偶尔看到被虫子钻空的棉桃,秦氏心疼又生气,恨不得钻在地里不出来。
跟着娘亲捉了一个多时辰虫的小暖,抖抖自己身上被露水打湿的裙子,“娘,要不要再雇些人来捉虫?”
去年跟娘亲种田,是人与草之间的战斗;今年跟娘亲种棉花,是人与虫之间的厮杀。相较而言,小暖觉得草比虫可爱,它们没脚不会跑。不对,虫子也没脚只会蠕动,想到这里,小暖忍不住一阵恶寒……
秦氏摇头,“不用,庄子里已经二十多口人了。再雇人捉虫保住的那几个棉桃,还不一定能赚回花出去的工钱呢。”
小暖翘起嘴角,娘亲也会站在收支角度看事情了,有进步,“虫儿吃几个桃没事儿,娘别受了暑就好。”
秦氏点头,“娘又不傻,知道啥时候该出来喝水歇会儿,你放心吧,在地里被热得中暑的,都是想偷懒不再下地干活的。”
“小暖姐,小暖姐!”大牛飞奔过来,“祖谟伯中暑了!”
小暖……
给大黄梳毛的小草站起来大声问,“是在地里中暑了吗?”
秦氏……
“在坟边儿上的草屋子里,今早有人去送早饭时发现他已经中暑晕过去了!马家哥俩把他抬回家里弄醒灌了药,祖谟伯还非得去坟头边守着,为了这事儿大奶奶正哭呢。”大牛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小草。
小草拍了拍大黄身边的位置,大牛立刻跑过去坐了,接过梳子美滋滋地给大黄顺毛。
大黄最怕热,小暖让人在坡下大黄的窝边挖了水坑,水坑里养了荷花放上乌龟,水坑边种了驱蚊的艾草和薄荷,又在旁边大树下放上舒适的竹榻。这地方成了小草、阿妞、大牛等一窝小朋友消暑的好地方。
秦氏看大闺女,“你要不去看看?”
小暖摇头,“奶奶都劝不住,我还去干嘛,跑一趟白出一身汗。”
陈老爷子去世后,陈家剩下的三人分三个地方住:皮氏住在村里,陈祖谟住在坟边,柴玉媛住在青湖别院。柴玉媛每隔一日会回来看一眼陈祖谟,陈祖谟不理坟头三丈远。而皮氏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从没到陈老爷子的坟边去看儿子。
小暖抖着腿上的湿裙子,自陈老爷子死后皮氏就安生了,不见她闹事也不见她出来走动,她应该是心虚了。
陈家门口,皮氏拉着儿子的孝衣心疼得掉眼泪,“儿啊,你早守够七天不用再去了,这样的天你窝在窝棚里,非得出事儿不行啊!你爹没了,你再出了事儿,娘可咋办啊!”
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的陈祖谟默默拉开母亲的手,听着母亲的哭声一步步坟前,按惯例给父亲磕头上祭后,回小木屋躺在返潮的草床上。
这般折磨自己,他竟生出一种快感,一种苦到极致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