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云要走,简易告诉夏孤岚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开会。
她那双无波的眸子轻阖了一下,指尖在棕色长桌上轻点了两下,说了两个字,掷地有声,“散会。”
一众经理面面相觑,有疑惑,有惊讶,亦有不屑。
“那这个方案……”其中一个经理犹豫的问。
夏孤岚扫了她一眼,桌子下的另一只手轻抚了下肚子,“这个项目交给二少跟进,我会在后面盯着。”
得到满意的答案,经理点了下头,“……是。”
永区府邸。
夏孤岚进门的时候刚好撞上拉着行李箱要出门的叶婉云。
她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迅速苍老,头发泛白,脸色沧桑,那双以往慈祥和睦的眸子都染上了几分黯淡。
夏孤岚穿着米色大衣,紧身运动裤包裹着她修长笔直的双腿,脚上是一双黑色平底鞋,不施粉黛的小脸透出些许苍白,唇色都是不健康的白。
尽管怀孕三个月,但整个人除了穿着,没有一点孕妇的气息,反而透着一股子说不明的死气。
她的手扶在门框上,几乎将门口的出路给堵住了,她垂眸看了一眼行李箱,有一种快要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轻声问,“舅妈,一定要走吗?”
叶婉云也垂着眼,神情尽显落寞,语气疲惫,“我想带夏娆回去,葬在她爸爸旁边,一家人也能有个照应。”
夏孤岚鼻尖一酸,强忍住情绪,“去办了葬礼,你还回来吗?”
“应该不会回来了,发生了太多事,江都这个城市已经成我的噩梦了。”
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她都在这里失去了太多。
夏孤岚的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一抽一抽的,“舅妈,夏娆和薄暮翊走了,我只剩你了,我会一辈子养你,照顾你,你一个人回乡下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夏娆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女儿,以后你就是我孩子的外婆。留在这里,好不好?”
她这段时间哀求了太多人。
之前求苏杭保住她的孩子,后来求薄楚和薄新容帮她在公司立足,现在又求舅妈留下。
以前她以为自己有能力有学识,就算哪一天薄暮翊不在,她也能一个人生活得很好,但现在,她发现她没了薄暮翊,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成。
他给的避风港太温暖,温暖舒适到她忘记这个世界的残酷,以为自己身边的人都会为自己着想。
可事实并不是。
薄楚和薄新容在答应她之前也曾考虑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舅妈一心想逃避这个城市,而她,又成了孤家寡人。
她说,“我想过带着孩子一起去找薄暮翊,舅妈,我很难受,每天睁开眼都想去死,每次因为孩子进医院都想流了这个孩子然后自杀,我以为我可以为了孩子活下去,但我发现我做不到,一个人孕育这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好辛苦,他一直在提醒我薄暮翊不在了,他已经死了,以后没有人会那样疼我了……”
“我经常会梦到他们,梦到他们叫我救他们,我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火吞噬……”
叶婉云已经泣不成声了,捂着嘴抽泣,夏孤岚没哭,她已经没有眼泪了,手搭上她颤抖的肩膀,睫毛轻颤了几下,“舅妈,你走了,我怕有一天我会撑不下去,而且你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个照应。”
这个孩子太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出事。
她生怕哪一天他也离她而去,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那个时候,她可能真的会死。
就算不死在手术台上也会死在薄暮翊葬身的那片海里。
最后,叶婉云留了下来,但她还是要回村子安葬夏娆,等办好一切事情后才回来。
夏孤岚答应了,然后帮她一起收拾行李。
行李收拾到一半简易就进来了,告诉她公司有个客户来了要接待。
叶婉云也不耽误她,叫她先去公司。
夏孤岚跟她交代了几句,然后又叫简易安排几个人跟着一起回去帮忙。
她现在身子不能折腾,公司里事情又多,实在走不开,只能叫人跟着去。
……
五月,烈日当空,江都的空气都被灼烧得发烫。
把夏孤岚的住院手续办理完成后,江瑜去了病房。
苏杭正在给她交代事宜,“你的子痫有发病的征兆,胎儿目前很不稳定,可能未来四个月都要住院,以便随时观察情况,我先提醒你,必要的时候只能终止妊娠,不然到时候有危险的就是你。”
夏孤岚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肚子看起来很大,跟一般五个月的孕妇差不多。
为了让这个孩子健康,她是硬逼着自己吃了不少东西才养成今天的孕态。
听了苏杭的话,她看起来很冷静,点了点头,但半晌,那个“好”字才吐出来。
江瑜走进来,看见夏孤岚的样子,有些不忍,“不能一起保住吗?你的医术都不行吗?”
“孩子能在母体内存活到现在已经是我用尽了二十几年的医术才做到的,至于后面,还得看情况,一旦出现意外……”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大家都明白。
夏孤岚闭了闭眼,说,“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辛苦你了。”
苏杭点了点头,“跟我们说什么谢,只是你这段时间要好好管理情绪,切记大悲大喜,孩子能感知到妈妈的情绪的,你开心点他也会坚强点。”
夏孤岚淡淡的“嗯”了声,苏杭说了句“出去开药”后就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江瑜和她。
夏孤岚让她坐,然后问,“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做吧,我没事的。”
江瑜给她掖了掖薄被,“我陪你。”
“我舅妈一会儿就来了。”
“那她来了我再走。”
夏孤岚扭头,看着坐在床边的江瑜,一侧唇角微微勾了勾,“你是在躲郁旻吧?”
“……”江瑜抿了一下唇,有些不自在,手也不受控制的捋了下耳际的头发,“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