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莫晚深知不宜操之过急的道理,对一切,倒是看得很淡然。
换过衣服,莫晚便开始收拾行囊,手臂不敢用力。她就一点点地搬动着小件的物什往包里送,稍微沉重的都放在原地,记牢了位置,她知道,一会儿会有人来效劳。
回想着这几日阎擎宇的表现,跟儿子前所未有的淘气,莫晚的嘴角禁不住的扬起弯弯的弧度,如果没有这一切的前尘旧恨,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很幸福,可是这三年。每天,她都是在仇恨的苦酒里浸泡度过,儿时见到父亲的痛楚记忆都变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果为了自己的私欲,置植物人的父亲于不顾,置方家的生死大仇于脑后,还跟他们仇敌的儿子结亲,她愧为方家的子孙,也愧对自己的良心。如果没有二十年前的意外,她的爹地不会变成这样,她的童年也不会被那样的阴影笼罩,从来没有过自我,没有过快乐!甚至。她的爹地,从来都没抱过她……骨子里,她也是恨的!曾经那些遗憾的缺失,不能憎恨亲生父亲的束缚,而今一股脑的全都找到了宣泄口,她已经放不下了。
****
走出病房,小护士一路小跑奔回了妇产科楼层的科室,上气不接下气地就冲回了休息的办公室。灌了两大口的温水,拉着一名换班休息的小护士,见缝插针地就八卦了起来:
“我去看了,真的是他哎!刚刚我还特意跟当班的护士换了班,帮那个女人拔针了!你说要不要告诉赖医生?!”
泡了几片柠檬,略显成熟的短发护士接话道:
“你也知道了?我上次是路过,无意间看到的!这种事…我们不好说话吧!弄不好。人家还以为我们‘见不得她好’故意挑拨离间呢!再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那个女人受伤,兴许他只是举手之劳,是普通朋友呢!”
“我看不像!你有见普通朋友搂搂抱抱的吗?我都没见他对赖医生那样!那么温柔,那么体贴,连说话的声音都比我们这些心有余悸的护士还低,就怕吓坏人似的…跟我们以往见过的冷酷冷漠、高高在上全然不一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过…他真得帅得没话说…”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按理说,都来了我们医院了,虽然隔着楼层隔着区。也该过来跟赖医生打个招呼啊…要是朋友,赖医生也该过去看看才合情合理吧!总之,谁知道呢!这种事…不好说啊!若是赖医生知道,我们可真是多事了,若是她不知道,我们多嘴坏了事,指不定以后人家还怨恨我们呢…”宏扔乒圾。
“可有事憋在心里不说我难受,要不我们去提醒赖医生一句,就说看到了她男朋友?!其他的就不多话了…我看那个女人病怏怏的都一副狐狸精的模样,我看得都觉得她真美,骨子里有股特别的味道,更别说男人了!我看赖医生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我还是提醒她一句好了…”
嘟嘟囔囔地,刚跑回的小护士明显还有些不甘心。
“那随你便吧,到时间了,我该去送药了…”
看了下手表,短发护士摆了摆手走了出去,随即,她也抬脚跟了出去。
****
听到护士的通禀,一听说阎擎宇在外科出现,以为他受了伤,赖新柔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踏出电梯,刚想去服务处查登记记录,一抬眸,见阎擎宇拿着单据似要离开,赖新柔当即冲了过去,拉着阎擎宇的手臂,紧张地上下逡巡了起来:
“你哪儿受伤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医院我比你熟悉,我可以帮你找……”
赖新柔的话还没说完,阎擎宇手猛地一抬,便将她震了出去:“不敢有劳赖医生挂心!”
冷冷地扫了赖新柔一眼,轻拧了下眉头,像是沾染了厌恶的细菌一般,阎擎宇轻轻弹了弹微皱的袖口。
被他突然的冷漠骇了一下,望着自己被无情甩开的手,赖新柔的脸色一阵尬尴的乍青乍白:
“你…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这三年来,他们在一起的次数虽然可数,可每次,他对她都是和颜悦色的,每次,明显地,对她,对比对身旁的其他人要好,还好上不止一点点!
“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以前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这一刻,阎擎宇却只觉得她虚伪!当然,傻子也看出来,她是什么心思了。清楚而冷漠地跟她划清界限,绕过她,阎擎宇继续前行,背后,急切的挽留声突然响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难道这三年…我对你来说,就没有半点意义,没有半点值得你留恋的吗?!”
这三年,他最痛苦的时候,都是她陪在他身边的!甚至每次,都是她陪着他喝酒解愁,他怎么能对她这么无情?!不都说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感恩的吗?!为什么他对她却是翻脸不认人?!莫晚刚一回来,他就过河拆桥吗?
步子一顿,阎擎宇无语地轻扯了下嘴角,缓缓地转过了身子,鄙弃出声:
“意义?你觉得你对我该有什么意义?我为什么要留念恋?!容我提醒你,因为你是莫晚的朋友,我才对你另眼相待!既然现在你不是了,我又何必浪费感情?赖医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早我就提醒过你,莫晚的朋友,才是我的朋友!自始至终,我们之间…只有交易!我不欠你任何东西!不要说得像是被我抛弃了一样委屈,你,还不够格!这次的事儿,念在你曾跟莫晚的旧情、对我的儿子有恩的份上,我就不再追究!以后,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看到你在莫晚的身边出现,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想起她曾经故意诋毁莫晚的话,想起自己对莫晚的所作所为,阎擎宇就遏制不住的愤怒,对着赖新柔,阎擎宇一字一句,义愤填膺地,极度认真。
“你的眼里就只有她吗?可她爱得是阎心成!我哪里比不上她?这三年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擎宇,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冲上前去,赖新柔不管不顾地,哭诉着抱住了他,即便是在医院的走廊上,她还是一度失控了!
猛地一把推开赖新柔,阎擎宇的脸色陡然寒了几分:
“闭嘴!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话?就算莫晚哪里都比不上你,我一样也只喜欢她一个!至少,她不会颠倒黑白,出卖自己的朋友!何况,她哪里…都比你强得都不是一星半点!别再来纠缠我,别再去找莫晚,否则,我要你好看!”
压低嗓音,一口气说完,猛然注意到赖新柔呆滞的目光,阎擎宇本能地倏地一下转过了身子,望着身后不远处面色苍白、呆若木鸡的女人,他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抬脚跑了过去。
等得太久没有消息,莫晚才想出来迎迎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听到这样的对话,凝望着五十米开外泪如雨下的女人,莫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八仙八宝,生生世世不变的情谊,没想到,她最信赖的朋友,她从来不曾怀疑过的人,居然当着她心爱的男人面前胡言乱语地诋毁她?
她怎么也无法接受,赖新柔对着阎擎宇说‘她爱的人是阎心成’
她明明有跟她说过…她跟阎心成已经成为过去,她爱的人是阎擎宇!她为什么要这样?就因为她爱上了阎擎宇,爱上了她喜欢的男人,所以就可以这样信口开河?
如果换成是她,就算她再爱她的男人,再忍不住地想要,她也一定会公平竞争,起码不会这样背后中伤她、污蔑她,利用她对她的信任,肆无忌惮地在她心口上捅刀子、撒盐?!
凝望着赖新柔,莫晚备受打击,愣在原地,一动未动,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
走到莫晚身边,阎擎宇也被她心神俱裂的悲恸模样吓到了,不确定她听到了多少,可一颗刚刚平静的心却再度提到了嗓子眼。轻轻伸手,阎擎宇试探着将手环到了她的腰间,看了看她,又抬眸看了看远处同样呆滞惊诧的赖新柔,随即轻声唤道:
“晚…我们…走吧!”
本来想等她好了,他腾出空来,再跟赖新柔算这笔帐的,让她自动消失在她眼前,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一切,让她伤心的,会没想到这么巧,他们要出院了,她竟自己找来了,偏偏还让她给听到了。
一切太过出乎意料,阎擎宇拉着半失魂的莫晚转身离去。
****
“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回到病房,刚一阖上房门,莫晚转身抬手就往阎擎宇的胸前砸去,边打边伤心垂泪。她不相信,赖新柔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背叛了她们多年的友情!
她那样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对感情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很多男人掏心掏肺地追她几个月,她连跟人出去吃顿饭都要问过她的意见,她怎么就会对他死缠烂打?她那么清高,又受过伤,骨子里也会自卑,怎么就对他这般死心塌地?在人来人往、医院的走廊上跟他纠缠不清。
想起两人的对话,想起三年的缺失,莫晚的心又痛又难受。难不成,她不在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还有,那交易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已经跟她…那个了吧!难道连朋友,她也注定保不住?
越想越难过,莫晚瞬时把气都撒到了阎擎宇的身上。
“没有,没有…晚…我发誓,我连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她!不要激动,不要哭…”
被莫晚激动的情绪骇到,怕她扯动伤口,阎擎宇紧紧抱着她,小心制住她晃动的身子,不停在她耳边重复一句话,一心想要避开她,悄无声息的解决这件事,没想到,还是让她知道了!看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阎擎宇就知道她被打击得不轻!
庆幸,他没有对赖新柔有过半分的杂念,要不现在,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轻轻推开莫晚,阎擎宇低头吮去了她眼角的泪滴:“冷静点,听我说!”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这三年,你是不是…跟她……要不,她怎么会缠着你?还在医院——她工作的地方…跟你闹?”
发泄了一通,心情舒畅了下,莫晚随即开口问道,她是为了报仇才决定回来的,找上门也是避无可避,不过两人的复合的确是在她预料之外的,这一刻,莫晚才想到,三年,可能发生很多事,而她,从来还没问过他,这三年,她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回到他身边,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的决定仓促了、也大意了。
只是,她决然没想到,他身边的人,不是宋芳菲,而是…赖新柔。这个晴天霹雳,不是一般的大啊!对宋芳菲,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夺去抢,反正,她们本来也互不顺眼,做什么都无所谓!可赖新柔不一样,如果她缺失的三年,他们已经在一起了,那她现在…算什么呢?!这一刻,莫晚很是纠结,更介怀,他跟赖新柔到底发展到了何种程度!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毕竟是她先离开的,如果她们真的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那是不是她才是那个不应该的人?!可是她怎么能这样呢?阎擎宇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就没想过以后她们再见,彼此会很尴尬吗?天底下那么多男人,她明知道她跟阎擎宇的关系,为什么偏偏选他呢?
一时间,莫晚迷茫又痛心,刚刚止住的眼泪不自觉地又溢了出来。多久,她已经没有掉过泪,不知道哭的滋味了,可是这一刻,她怎么都控制不住,那种仿佛要失去的感觉,不像是三年前的绝望离去,竟让她有种撕心裂肺的痛,痛得刻骨铭心,痛得无法呼吸,下意识地,她的小手竟复杂地抓揉起阎擎宇胸前的衣襟,隐隐地带着不舍的贪恋。
“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可能跟她有什么?如果她不是你的朋友!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晚,我跟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我只是问过她你的去向,顺便帮她解决了她那个恶心的继父,仅此而已,我们之间,是公平交易,她告诉我你的消息,我帮她一个忙,我不欠她,也跟她没有瓜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别的女人有瓜葛,从你离开,我就没碰过任何女人,也没有跟任何女人纠缠不清。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无法对别的女人产生兴趣了……她,不值得你流泪!”
解释着,阎擎宇伸手抚去了她脸颊的泪滴,贪恋地在她凝脂的脸蛋上摩挲了起来。如果不是赖新柔说她跟别的男人同=居,他根本不会气得对霍子杰开枪,害得她受伤入院!可惜,他醒悟得太迟了!没有觉察到那个女人丕变的心思!真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挑拨他跟莫晚的感情?亏得他还想要她帮忙约莫晚出来好好谈谈!
惊诧地望着他,莫晚眼底满是不敢置信,细看之下,也才惊觉他真得是个出众到会让女人情不自禁投怀送抱的男人!很难想象他这样的男人,会忍上三年没有女人?那如果她不出现,他岂不是要当一辈子的和尚了?!想起那几天他的疯狂折磨,要命似的需索无度,莫晚突然有些能理解了,微微垂眸,不由得心花怒放、破涕为笑。
投入阎擎宇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嘴角的笑意却辗转出苦涩,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儿时咬过她的那条黄狗、后来被父亲宰杀煮给她吃的场景,父亲一再教导她:
任何伤害过她的,都是她的敌人,而对敌人,是绝不能心慈手软的!
这一刻,莫晚的心痛了,仿佛再度回到了当年,被逼吞食狗肉的场景。难道,她真得必须跟赖新柔生死相博吗?可若她不去挣,面前的男人,是不是真的会不再属于她?
下意识地,莫晚却抓紧了怀中的男人!她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两个人都对她很重要,她却必须做出抉择。往事历历,隐约间,莫晚突然想到她跟赖新柔见面的场景,眸底不由得闪过一丝阴暗,阎擎宇误会她跟别的男人同=居的事儿,该不会就是从她口中传出去的吧!她好像只跟她提过住在朋友家里!
瞬间,莫晚的心又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轻吻着莫晚的发丝,阎擎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没事了…”
轻推开莫晚的肩膀,阎擎宇捧着她的小脸,在她唇角亲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地认真嘱托道:
“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好,可有些东西…会变的!以后还是少跟她来往吧,嗯?!”
“是…她跟你说我跟子杰…同=居的?”抬眸,莫晚试探地问道。
一怔,阎擎宇没吱声,莫晚瞬间了然于心,失望之余却也敞开了心胸。抓握着他的手,轻轻蹭了下,淡淡地勾起了唇角,片刻后,才柔声道:
“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我的一生只能有他一个男人...所以,就算我恨他,我也还是没法忘记,因为他说过…他会杀了所有碰过我的男人,我害怕…所以,其实这三年,我还……”
听懂了莫晚的解释,一把圈过她,阎擎宇低头给了她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早该想到了,从他碰触到她生涩的身体,他就该想到了,只可惜,他被恨意蒙蔽了双眸,被谣言迷惑了心扉,他该相信她的!
一吻结束,四目相对,深情凝望,相视一笑,所有的误会瞬间烟消云散,牵起莫晚的手,十指紧扣,阎擎宇在她手臂亲吻了一下:
“我们该回家了!以后…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心底的疑云散去,两人顿时都轻松了许多。这一刻,两人的世界中只剩下彼此——
*****
一段小小的插曲耗掉了两人不少的时间,却也让两人的感情增进了不少,转身之际,莫晚也回握住了阎擎宇的手,这一刻,十多年的友情,在她眼底慢慢淡成了一缕烟,飘然而去。她发过誓,这一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伤害她,她也不例外。
回到家,简单的收拾了下,一抬眼,见时间已经四点多了,阎擎宇已经开始准备要去接儿子了,起身,莫晚拉住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