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在口上之日’,张柴佬希望儿子不像老子,能带着几分文气,找来先生选了许多好字眼,最后一眼相中了这个召字。
先生在那边子曰诗云的‘甘棠,美召伯也。’张柴佬却独爱这召字拆开的意头,自己干的就是这刀口舔血的买卖,但越是如此,越要在名字里昭显,似乎不如此便不能得神灵庇佑,至于道理倒是从来未曾说清。
先生说以手曰招,以言曰召,张柴佬只希望儿子能成为那等不用亲自拼杀便能号令一方的豪杰,自家这份家业也才能安心交托出去。
这些年来,自家带着儿子和一众家中子侄纵横南洋,可谓顺风顺水,纵然对上了红夷,也从未吃过大亏。
‘好日子终于是要到头了不成?’上陆以来,桩桩件件的事都透着诡异,让张老大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
码头尽头突然响起的巨大声响和点亮的灯光,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的张家大帮,还是嗅出了危险的气息。多年的闯荡容不得他有半分的懈怠,迅速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决断,安排起手下人马来。
“风紧,林五,带着弟兄们上船起锚,把帆也升起来。”
被唤作林五的那人满脸的横肉,一刀刀疤自头顶左侧拉到了鼻梁。听了张柴佬吩咐,大声唱了一喏便领了一队人回去整治船只。
“十三,跟我去接应大哥。”说话时张柴佬摸了摸腰间的跨刀,最后还是掏出一只手铳,那是从佛郎机人那里买到的好货色,只是还不曾用过。
张德成算起来是张召的堂兄,族中排行十三,因为老成稳重,平日都被张柴佬带在身边。
方才见前方光起,又有人声如雷,只是没有听得真切,但心知必然有事。
那张德成召集了十多个部众亲信,正要随张柴佬上前,却见沿着码头栈桥的两侧,原本并未注意的杆子上,也亮起了白光,晃得耀眼,只对视了一眼,张十三便便已经看不清了。
原本杆子上都系着船缆,那林五正在收缆放船,也被吓了一回。
但这光亮并未让海匪们惊诧太久,因为岛上的警报声正在接二连三的响起,喇叭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还是一样的浑厚男声,还是一样的三种方言,只是声音变得更加深沉而更加不容置疑,就在这个声音中,张柴佬得知了最不愿听到的噩耗,前面港口的海匪们已经被‘解决’,至于这解决二字代表的是死是活,他无意去多想,既不想问,也不知能够问谁。
林五站在船头,大声的招呼着张柴佬,“大帮,不成了,快些跟弟兄们划水,走脱了再作计较。”
不过回应林五的并不是头领的决断,而是海面上也亮起的光芒,一处灯光就是一艘快船,整整八艘,仿佛在炫耀着实力一般的交错而行,但那快船即便如此而行,也依然在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迅速靠向栈桥这边。
用8154渔船改造的‘巡洋艇’,虽然只有笨拙的船身,但铁壳与发动机,并无一样或缺,放在本时空的海上,绝对是一等一的军国利器。如果再给这渔船前后各装上一套85式12.7毫米高射机枪,问一句能不能以此荡平南洋,则必然会被其他穿越者投来鄙视的目光。斯文点的多半会说‘杀鸡焉用牛刀’,不那么斯文的则会用事实来回答质疑者的问题。
林五的坐船当下就成了这众多等待回答的问题之一,而且还是一道送分题。怪只怪其他小帮眼孔太小,都跟着上岸想要分润,港中尚站着人的船上只剩下林五和弟兄们在下力解缆。
神机的轰鸣伴随着栈桥边的一片水花,四百料(注:180吨排水量左右)的钻风海船在轰鸣声下木屑飞扬,似在海波中瑟瑟发抖的来回打着滚,不到片刻的功夫,便碎成了一片片铺散在海面上。
看着林五和十余弟兄就在自己面前和引以为傲的自家坐船一起化成了碎片,用熟铁皮加固过的船身同样难逃毁灭的厄运,这船从准备木料开始算起少说用了快两年才做成下水,而方才的那一幕持续起来不足一刻,从来海战未见如此惨烈的场面,让张大王已经不再对能够拥有这样一艘快船抱有丝毫的希望。
没有经过多少思考,当第三次喊话尚未完结时,栈桥上已经找不到站着的人了,也许张柴佬粗鄙不文,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句还是仔细向先生请教过的。
…………
港口内突然亮起的灯光让冈萨雷斯不安和震惊,在海上航行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无论在欧洲、美洲,还是在印度和中国,无论是岸边还是岛屿,冈萨雷斯从未在夜中看过如此璀璨的光亮。
一点红光自前方的海中升上空中,与两分钟前岸上泛起的一片光芒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但相较于耀眼的白色背景,这一点点的光芒对大帆船的主人无疑更有意义。
“罗德里格斯看来遇上了麻烦,这些该死的野蛮人。”
可除了骂上两句,冈萨雷斯并无其他办法,至少前方的情况他并不清楚。
但穿越者们没有让他糊涂太久,就在三轮喊话结束后,那响彻夜空的大声响换作了冈萨雷斯亲切的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