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巨大的圆桌安放在被称作会堂的大厅中央,是用西班牙大帆船上卸下的木料临时做成,光看围着圆桌的椅子数量便可知道这桌子之大,外面又有一圈椅子,两张椅子之间放着边几,这一里一外就是七十多人。
原本定在早上九点半召开的会议,因为本地没有精确的计时器具,还让人有些担心,通知各家时都只能模模糊糊的说了一个辰时过后,但现下也才刚刚日出,时间不过七点,才刚刚过了卯正。国都界面上的各家贵人、豪商、部族,该到的都早早到了。
一身浆洗得有些褪色的青布直裰,配上一根靛蓝镶边的大带和一副黑纱东坡巾,一身的穿戴让意气风发的这一位看起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一看便知,这必是从哪家质铺中临时赎来拼凑的,但胡八荣能坐在这里,身上脸上便都是荣耀。
外面一圈的椅子两两一组,椅子之间的边几上用白瓷盘装着的是各样吃食,有本地就能见到的蜜饯果子,还有说不上名字的干果点心,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已是见怪不怪,但杯中荡起的橙色液体却不知是何物,只看杯壁那淡淡的霜气,竟是冰镇过的,一口下喉,顿觉清冽甘爽,竟似从未喝过这样的琼浆玉液一般。
首长们的手段再一次让胡八荣折服,纵然眼下天气尚不算酷热,但这南洋之地,上哪去搞的这么多冰?
胡八荣看得明白,这冰在首长这边似乎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喝上几口,就有小厮过来续上,还是一样的冰凉。
冰镇饮品的出现在会场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桌上的吃食也是一样,入口即化的不知名糕点也让胡东主在心中大大的好评了一番。
整齐切好码放的水果全都插上了牙签,这模样倒是让他想起绩溪老家的宴席,也是一般无二的布置。
对于喝不得冰饮的,又都备下了热茶,实在可谓是体贴入微了。
胡八荣心想这首长们规矩也怪,一开始就上茶,居然不用送客。
要说不美,恐怕只有一桩,便是不许带着自家的仆人伺候,让老爷们少了几分体面。
一直在厅中倒水的小厮全都是从学校抽调来的学生,既是为了方便,也有让他们来场面上历练的意思,经过昨日半天的临时培训,斟茶倒水倒也做得有木有样,不知底细的定然会以为是经过大气力调教的。
徐经略和刘机宜他都认得,那位审刑院的王院长更是熟得不能再熟,眼下都正陪着各家贵人们说话,其中一个记得是都中的黄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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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尔汀看着旁边这位华商脸上透着的激动,自己却不动声色,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
姆尔汀家族可是本地大族,绝不似那等小门小户,看着点小恩小惠就会迷了眼睛。
宋人的确是胜了大大的一场没错,王族们如今都如缩头的乌龟一般,全部不敢露面。宋人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这样的大事,居然连过问的都没有一个。那黄家倒是殷勤,不光黄顺之早早就亲自前来,听说还派了兵来帮着宋人‘维持秩序’,看来是要和自家妹夫彻底撇清了,只是不知究竟算是黄家的谋划,还是本心。
但宋人能不能长久,一切还要着落在今日,军事只是政治的延伸,这样的话姆尔汀从未听过,但光看姆尔汀这家名便知,这一支家族在此地的年生当不比那个炸掉的赛义德老爷家稍短。
城头变幻经历得太多,事情自然更能轻易的找到参照,当年西班牙人在婆罗洲上侵攻比之如今的宋人更甚,可到头来呢?这婆罗洲的人民还是没有信他那天主,渤泥国的君臣也从未受过那异国人的统治。宋人单就军力来讲肯定更强,也更长于营造,但人数还不如三十多年前的西贼,就看几日宋人说的做的能不能收服本地人心,要不然凭借那区区数百人如何占下这许多地方?
军力强,大不了跑进内陆,没了粮饷,光有铁船火器能捱得多久?
从最初对宋人器物精绝的赞叹中醒转过来,再看宋人历来的行事,除了态度更谦逊些,军力更厉害些,与几十年前就来到此地的泰西诸国的武装商团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谈不上多少期待,只是和前一个月不同,意识到宋人的强大武力,若是还对家族和生意能够有所助益,将脸贴上去一点并不是什么没有面子的事情,利益面前该如何做,寻常的商人都能做出的选择,自己如何不能做到。
想到这里,姆尔汀老爷又忍不住看了看坐在右手边的那一位。
胡八荣杯中的饮品可是已经快要喝干了,听说这位小船主就是新近投效宋人的,还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角色。
时间看来尚早,厅中的小厮仆役们只顾着伺候着各位参会的贵人们。又环顾厅中,两圈椅子还有好些个空位,里面的显然是留给宋人的各位首长,外面一圈的便显得有些扎眼。迅速地面上的各家土豪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姆尔汀老爷心中有了数。看来丹腊、百诸居、思芳坪的几家头人都没来,前日处置了马牙子,想必是怕了,地面上的勾连,还有销赃,恐怕这几家逃不脱干系。
马阿保家都给抄了,家中三十多口一个不剩,作恶多的一并陪死,没怎么作恶的听说跟女眷一起都被关在营中做着苦力。想必就有那怕死的要胡乱攀咬,更何况胡乱二字多半还说不上,马家与哪些土酋有牵连,在港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远一点的不清楚,姆尔汀老爷这等久在都中又耳目灵通的,就算比不得萨义德那等的奢遮,只能与一个新投效宋人的华商同列外席,但也是清楚得很的。
当初送请柬时,宋人特意将受邀各家都在请柬中列明,恐怕就是要看哪家会首鼠两端,这三家都在名单之中倒是提前已经知晓的,看来今天的会结果如何还不好说。
就这样过了巳时初,已经比原先的开会时间过了一刻,还不见其他宋人大官到来,原本还在和熟识寒暄的各家贵人们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停住了走动,也停住了嘴,徐玄策笑着安抚众人,只说稍安勿躁,马上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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