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上天自有眷顾之处,若论晒盐的工艺,即便只是与大明相比,南洋的峇峇娘惹人也是远远不如的。本地的峇峇娘惹大抵还是宋末时避乱而来的居多,祖辈相授的垦畦制盐之法不知已经传了多少代,却并无技术革新的动力。
无他,只是因为本地的土人更加落后而已,比起煮海为盐的土人,晒盐无论成本还是轻省都已是不知先进了多少。放着轻松而来的财富,没有多少家会有动力去进行技术的创新,左手跟右手打架的事情,除了无聊,当真不会有人去做。
靠近出海口的河道中央有两处大岛,那是主要的盐场,岛上靠近河岸的红树相对较少,也不会有猛兽上岸,靠近海上的地方更不用太过担心猪婆龙的侵袭,是以村寨中的盐工便在此处制盐囤货,平日的交易也多在这里,只有换到了银钱才会运回寨子里窖藏起来。
最近这些年,随着缅甸勃固港的势衰,南洋诸国的国君开始在婆罗洲和爪哇订购船只,内陆沿着都东河两岸那些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柚木便又成了一桩买卖。
每天早起,港主起然照例要巡视一遍城中城外的各处,小小的丹绒玛雅并没有太多值得巡视的建筑,但寨中的富庶却是远近闻名,并不比东边那座国都稍差。南面山中的野人时时的觊觎,开采木材的船工和奴隶每年总会因为这样的争斗死上几个。
每日的城防巡视还是从大明过来的汉人船工那里学来的,从根子上说,起然觉得自己也算半个汉人,同样的风俗和饮食,让这边吸引了不少来自大明两广福建的匠人,因为生计无着,故而从大陆逃亡,也同样因为生计无着,选择了投靠丹绒玛雅的港主老爷。
起然担负着一寨老小的安危,是以每日巡查的格外仔细,这既是在彰显他在这区区几百族人中的特殊地位,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权利与义务的关系港主说不出来,却比谁都更了然于心。
木制的寨墙并不一定能够挡得住所有的攻击,无论是野兽还是野人,若是走漏了进来,寨子中的几百老弱多半就要交代不少,一番巡视下来,没有什么纰漏之处,让这位港主稍显安心,只要没法突破寨墙,依靠着先进的火器,在本地便没有什么可以让丹绒玛雅的族人感到畏惧。
现在可不比几十年前,从红夷那里传来的火绳枪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可能在大明,犀利的火器民间还不至于泛滥。但在南洋,稍微像样点的城邦,哪家又没有些拿得出手的火器呢?只是终究还是战不过红夷,因为土人们终归不能明白,军队能够取胜的原因可不仅仅只是器械。
不过说到器械,起然就要想起前不久在港口贩盐的一支船队带来的一则见闻,那是惯常在北婆罗洲行商的一个小帮,与起然很是相熟。
只是那一天这些商人在港中时突然变得局促不安,原来是东面的国都那里来了一群自称宋人的短毛,占住了港口。本来在南洋,这样的事情本是寻常,西班牙人在婆罗洲的扫荡也不过是才过去二十多年,大家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并无什么影响。
但这一次却颇为可虑,因为是敌是友先不去说,光是行商们口中的铁船便让起然震惊不已。
铁如何能够造船?起然从来没有想过,现在要他去想也自是想不出来,但商人们都是多年的老关系,他也不觉得这些平日做生意都是指天为誓,连张契约也不会写的本地商人们会轻易骗他,看他们说话神态更不似作伪。
若真是如此,又听说那些自称宋人的短毛火器也犀利,那么他们到来此地就必然有所目的,这时节能在海上讨生活的都不是善与之辈,否则他这个港主也不会率领着族人在沿岸各处的海边都种上刺竹,还耗费巨资给族中的青壮们装备弓刀,甚至还从佛郎机人那里买了三十多支红夷最新式的火绳枪,全是满剌加城的军工厂中最新的货色,即便和爪哇岛上那几家兵力最是强盛的大国相比,光论武器的质量也毫不逊色。东北海上的几股海匪,几次进攻都被打了回去,也是起然能够自持的根本。
欣慰的是丹绒玛雅距离王都虽不算太远,但都东河却也不深,平日只行得平缓的小船,听说那宋人的铁船高大得很,这样若想靠着坚船攻入河道内显然不行,再厉害的船只座上了浅谈也就失去了作用,这点航海的基本道理起然还是懂得。
这几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每天去南面和东面伐木的工人都是早早出门,趁着尚凉爽的晨风做活,中午都是在林中睡觉的时间。
虾约是这些工人的头目,但现在天色尚早,却只见他一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跑了回来。
“这是遇上老虎了?”
这话问出来起然自己都不信,婆罗洲的林子里老虎多有,可没有大清早出来吃人这般勤快的。
“是……遇上了老……虎,不过……是只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