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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晚上,京城中各大衙门前都排起了送礼的长龙,与灵济宫隔了一条街的宣城伯第园也是一样,而两街之外的太仆寺则只能算寻常。虽然王尊德早早便吩咐家人在官邸门口贴好了承装拜帖的红纸口袋,家中甚至连录名的纸笔都没有准备,但还是免不了有心人专程前来送上一份贺仪。
当然,正旦之前也不能说王家就完全没有妆点,该有的门神、桃符、鬼判、春帖还是要有,门旁的将军炭也一样要放上两个,二两银子一套的草里金(注:金银做成的葫芦头饰,豌豆大小,工艺精美,有钱人家过年时戴在头上,一般要二三两银子一对)没舍得买,但乌金纸做的闹蛾(以乌金纸做成的飞蛾、草虫、蝴蝶头饰,有些人甚至戴满头)却也备了许多。
要说与往年不同之处,恐怕也就只有墙上的那幅挂历了。
从广东来的澳洲挂历是年节前几天才刚刚出现在京城市面上的,这种印刷精美纸质厚括的月历一经面世便得到了市场的青睐。
顾子明搞出来的这样新产品充分体现了他的商业头脑与主观能动性,形制以大明如今使用的大统历为底本,挂历上的插图则是精心挑选的十二幅‘澳洲名胜’图画,甚至明年他还打算选出十二名江南名妓画成美人图,有了今年的先例,到时恐怕就会是各家妓馆拿着银子来求了。
印制挂历的油墨和纸张全都来自文莱总部,这得益于这一年多来元老院在化学工业上的成果,而采用石板印刷工艺的工厂则设在了三亚,这项新兴产业既能给三亚当地人带来足够多的工作和商机,让新近归附的黎民、疍户得以安稳,自然也更加衬托出了傅小飞本人的工作能力。
从有了这个想法到付诸实施也不过数月时间,连顾子明自己都对这效率颇为满意。当然,收益也极为可观,按照粗略的统计,油墨、纸张和运输的成本加上刻制石板与印刷、装订的人工,试水的五万本挂历每本投入至多不过一分银,低得顾子明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些挂历光在广东每本就能卖到七分银,沿着运河北上,等到了京师居然能卖出一钱的高价。
这也难怪,毕竟这挂历不光印制精美,上面也有节气时令和皇帝、阁臣、大儒、名宿等重要人物的生辰祭日标注,更有不少养生育儿的文字与各地民间的见闻,说是一部微缩的百科全书也不算错。
更妙的是此事虽为顾子明首倡,但全程万通行并未经手,都是由傅小飞在三亚直接做得后再就地发卖给途径琼州的福建私商。虽然每本只要四分银的批价,比不得在广州赚得多,但也是数倍的利润了,为了规避内地禁令还打着个专供安南的旗号。但鬼知道有多少是真流入了安南,还有多少是走私到了大明北方,事实上五万本挂历的确是在年前发卖一空了。
如今看来不少散货也赶在年前被那些商人陆续运到了江南和京中,听闻因为内容丰富有趣连宫中的妃嫔和内官都有买了去的,毕竟养生与育儿恐怕永远都是后宫的两大主题。
此时历书不比其他,在大明是明令禁止私印的,每年官印的黄历还要加盖了钦天监的大印才能统一发卖,印制私历的皆以违制论处,放在国朝初年是真要杀头的。只是官营的黄历一本要价往往要数钱银子,嘉靖以后律令又渐渐松弛,民间私印的尤其如福建等处也多了起来,一年数百上千万本的市场总有人想来分一杯羹。
只是如这次这般商家们也就较为小心,市场上此物名字也不带一个历字而是叫做月份牌,推销给客人时更说是方便行商的大户与求学的士子在上面记录重要事情。由其是商人,若是有个应收而未收的账款,写在上面也能一目了然。
虽然此物在王星平看来还很简陋,甚至套印的四色细看还有不少瑕疵,但彩色印刷品此时本就稀罕,工艺上比之江南那些书坊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能让王尊德辈眼前一亮了,这一本听说便是有下属专程买来孝敬。
更况京师的澳洲货并不止这一种,如今广东版的图书北京已经能见到不少,就拿《封神演义》来说,完整的一套大明书商刊刻版市价要纹银二两,还分为许多卷册,实在不便。万通行新出的版本则全是小字,虽然书册厚重了些却是单独一本,而且纸张挺括文字精细且有句读,最最紧要是如此一部书只要纹银五钱,不到原来三成。这些日子,正阳门内的汪谅家金台书铺,大明门东礼部门口的永顺书堂,王星平陪着不止一位友人在这些书店中见到原版书和‘盗版’澳洲书堂而皇之的摆在一起发卖的情形,然而尽管原版封面都盖着‘如有翻刻,千里纠治’的大红印章,但究竟谁像盗版却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情形。
他有时甚至觉得未来如果大明不与元老院开战,那些印书坊也会想要打上一仗的。
至于其他多色套印的澳洲画谱、小说与游记则更是好卖,加之先已流入京师的澳洲水银镜、放大镜和数量不算多的国士无双酒,这个年节倒也别有了一番趣味。
对于迎来送往送礼收礼,大节当前王尊德自然也不能免俗,太仆寺管着马政和常盈库,算是有些财权的职司,他这个少卿论资历论实权都是本部的二号人物。如今又值北方不靖,有的是武将前来孝敬争些好处。对于这样的事情王尊德向来颇为无奈,但只要是持论正的求上门来他也不介意帮上一把,前些日子王星平对他说了周翼明部马匹羸弱不堪驱使,他便做主往周部在通州的驻地调去了两百多匹新贡的战马。
而拜访的人中另一种便是在京城的贵州同乡,即将成为新科进士的如马士英等明日之后自然也会前来拜年,还有一些寓居京师的贵州商人士子平常多有来往的也免不了应酬,只是王尊德不爱热闹,家中也就没了鼓乐喧嚣。不过王星平倒也觉得不必,毕竟光听外面的声音已经够热闹了,自日落之后爆竹声便没有稍歇。
如今王星平也算是见识了这大明的送礼手段,据说有些看起来儒雅的送来图书竟也是掏空的,整个上半夜各大衙门门口都是水泄不通的样子,远远看去更是灯火蜿蜒,想来比起正月里的灯市也差不了多少的。虽然王尊德这样级别的官员仪金不过十数两,但光是年节这些天也有百余两银子的进项,还不算平常的冰炭两敬。
好在王尊德从来秉持廉洁自守之道,收到的仪金虽不便退回,但也都用到了家乡的事情上,就如现下王星平在贵州屯田练兵,王尊德知道后便襄助了二百两银子,自己倒是布衣蔬食一如往常。
除夕夜的喧闹持续到了中天,这样直到了上半夜,王尊德才能与子侄辈在官署后堂守岁闲话。厅中不过一张八仙桌与几样下酒菜,几个下人各自讨了红包早早去了,眼下也就坐着王尊德与王星平两人。王尊德的儿子并不在身边,只一个小孙子王承之在厅中自顾自玩耍,小妾唐氏一边照顾孙子一边为两人温酒布菜。炉中炭火烧得极旺,让刚从外面回来的王星平顿觉有些燥热,忙脱去了貂皮做成的云字披肩和暖耳。
“没想到京师过年竟是如此热闹。”王星平心头还有一丝兴奋,毕竟在此时代难得能在夜中看到如此‘繁忙’的景象,让久违了夜生活的他对北京城增加了不少亲近。
王尊德淡然一笑,问道:“刚从棋盘街回来?”
“的确是刚从那边回来。”杨文聪因为老子被调去了南方,一个人在京师过年无趣硬拉着王星平去闲逛,王星平本不想大冷的天出去玩耍,但见了城中过年场面倒也提起了兴趣。
王星平呵呵笑着,棋盘街在正阳门内,往北去便是六部衙门和五军都督府还有大明门,要说春节给官员送礼,那里从来都最是繁忙,大年三十的晚上真是求一拴马桩而不可得。
放下话题,王尊德又扬了扬手中信纸,道:“白天刚收到命德的书信,说家中一切安好,今年以来诘戎所练兵颇见成效,周边土酋们也收敛了不少,张抚军和孙府台连番用兵小胜,又在为你上书请功了。”
王星平不好意思道:“这大半年来我都在外奔走,并未有尺寸之功,实在是惭愧。”
王尊德笑道:“没什么惭愧的,你所做之事乃是根本之计,二弟若是泉下有知当也能瞑目了。”
“总还是要伯父成全。”
“这你倒可放心,你说的事情我已上了题本,我听到消息再过些日子杨楚璞(注:杨应聘)就要回部示事了,他与我颇为相善,兵部这边自然没有问题,上次你说刑部也打点了?”
“是马师兄的一位同年,叫刘铎的,如今是浙江清吏司主事,前日侄儿做东又请了他一回,他还为我引荐了一位同僚,也是刑部主事,现下管着江西,他们都答应侄儿帮忙。”
“江西司?似乎是叫洪承畴的?”王尊德想了想道。
“正是此人,他们都答应了侄儿在刑部帮忙转圜,总能要到些。”
“使了银子了?”
“这倒没有,侄儿只送了些澳洲奇货。”王星平笑道。
澳洲货他倒是的确送了,不过光送东西显然不好,刘铎爱酒,洪承畴好色,于是凑在一起一顿花酒自然皆大欢喜,几人关系也就更近了一步,只是此事他不好跟王尊德说起,毕竟自己年纪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