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儿子与王星平一同去了天津,徐光启这才独自回到后堂休息。
夫人吴氏忙将消暑的饮子并一些书信文牍拿了上来。
这饮子是亲家顾昌祚从上海县老家托人送来,据说也是产自南面的澳洲货。亲家在上海经营南货,是县中一等一的大商家,当地坊间有‘顾半城’之称。最近一年多来,从这位亲家那里送来的澳洲货倒是益发见得多了。就说这装在玻璃瓶中的不知名液体,入口甘甜还带着丝丝气泡。夏日里喝了最是解暑,已成了徐光启简适生活中的一味不错调剂。
作为县中豪商,亲家还在家信中提及了有人在松江大肆收购原棉的事情,联想到最近半年来北直隶市面上出现的大量澳洲棉布,也隐隐让徐光启感到了一些不大寻常,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要在江南有所动作一般。
对于亲家阿翁的担心,徐光启倒是不以为意。他家世代务农,当年赶考连个伴当也无还是自己亲自挑着担子上京。如此来说自然比不得亲家这等豪商,对于商业上的纷争自然也觉得不算什么,但澳洲人的出现的确让他有了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一些专门针对大明的科普书籍早在半年多前便已经出现在了江南的书坊中,这全是拜胡八荣在松江府的一番运作,一些关乎格物的实用之学,如机械、工程之类,元老们意见尚未完全统一没有放出,但关乎星象、算学等在大明多少有些忌讳的书籍却都已经出现在了市面上。
得知消息的徐光启前些日子也委托了亲家从南京购了几套,一拿到手便沉醉其中,在分别对书中所言加以验证之后更是对这新近泛起的‘澳学’拜服不已。
倒是他先前与王星平谈及此事,那小子居然大致都能对答得上,更是让他刮目相看。
徐妻吴氏的眼光虽然较寻常女子广阔不少,却不懂这些涉及国计民生的大事,只一边伺候一边不忙唠叨。
“二娘的婚事不知老爷心中可有了主意。”
徐光启笃信天主,但因为只有徐骥这一个独子的缘故,早年为了香火不至断绝也曾动过纳妾的心思,为此耶稣会教士还曾多次开解于他。他依言守着夫妻之道,没成想到了孙子这一辈却是子嗣昌荣的样子,如今徐骥与儿媳顾氏已有了四子三女,眼看又已经有了身孕,再有几个月徐家便又要添丁。
因是夫妻二人对天主也就更为虔诚,连着孙子孙女也是早早便受了洗,尤其吴夫人比之丈夫则更对泰西的教士们有所好感,对如今的生活心中也透着无限欢喜。
老人的心情一好,对于孙子辈的婚事也就格外关心起来。
长孙女福利济大,适的是原任南京通政使艾可久之孙艾庭槐,已于一年前完婚。
二孙女甘弟大却尚未许配人家,虽说才十四的年纪并不算大,但她长姐十六岁便已经出嫁,是以若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吴氏也多了几分注意,更遑论在徐光启的孙子这辈中,这个二娘自幼聪慧,又长得乖巧,是以最得夫妇欢喜。
原本吴氏属意的是老家松江府的望族许家,那许家的少爷许远度如今正在国子监中读书,她是见过的,一表人才的样子。但自从老爷见了那王星平后似乎便动起了那少年的心思,论起来倒也的确是个人才,不光品貌不差,就连学识与作为也比许家少爷又要高出一截,难怪自家老爷也会动心。她倒是从旁打问过知道那王星平并未定亲,但人家对自己这个孙女有没有意思便又是一回事了,毕竟听说贵阳王氏也是当地大族。
二孙女虽说年纪还不算大
,但若是能适得个好人家也是可以早早定下终身大事的,而最近这些日子王星平这个年轻人倒像是上主送到他们这对老夫妇身前一般。既知道了老爷的想法,吴氏也就免不了在丈夫面前又提上一句。
她大有深意地说道:“天成这孩子的确是不错,不过这回他既然是来国子监读书,以后的时间便还长,好歹老爷寻个时机问问他的意思。”
“为夫省得。”徐光启淡淡答道。
就在两位老人于堂中闲话家常的时候,一双小眼睛却在门后滴溜溜乱转。
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懂事,听到祖父祖母私下里谈论自家的婚事,不禁脸上有些红韵飘起。
那个叫王星平的小子她倒是认得,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样子。一想到祖父有意将自己许配给此人,不觉有些羞涩,她私下里不止一次见过此人的。她又想到此人似乎并未受洗,这又是一桩让人为难的事情,他可是自幼便受洗,从小便在教堂中玩耍长大,对于宣扬圣教她可是自己的祖父和父亲还要上心的,就不知这位王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人了。
想及于此,小姑娘的脸颊再次红了起来。
…………
咸水沽的军营比起前年王星平离开时扩大了许多,就连澳洲产的挂历和水银镜都进了军官的营房,各营房的设置更是都照他的规划齐齐整整。
同样齐齐整整的还有周边被收拾服帖的盐户,那位梁星楼梁老爷更是被整治了几次之后老老实实去做他的富家翁再不敢去招惹这些‘丘八’了,至于再有盐丁逃亡投军他也就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而如今让军中纪律有所松懈的则正是那些新投的盐丁,其中便有许多并非是受了多少盘剥,而纯粹是因为看了新军待遇优渥,而徐骥与孙元化对于军队的政治思想工作之类又不甚重视这才让人钻了空子以至如今兵士都惫懒了下来,而这种状况眼下则急需扭转。
今日正是王星平的意思,全营官兵都到校场列队整训。
胡大站在队列中全不在意,过去的数月他都是如此过来,营中有吃有喝还有饷拿自然比以往当个苦哈哈的灶户天上地下一般,只是依然改不了自家一个懒字。纵然每日都要出操,但渐渐也就成了虚应故事,论起偷奸耍滑他比谁都在行。
他面有嘲色地看着前方不远的少年,比自家最小的弟弟都不如的年纪,连根胡子都没有的一张嘴却在不停地说着。
“胡大!出列!”
他正胡想着,一个冷硬的声音却忽然招呼起自家名字来,正是来自那少年,也不知是从何知道的自家名姓。
冷冽的眼神看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是鹰隼见了猎物一般的目光。
他有些怯意地走了出来,想要看看这位众人口中传说的‘少爷’有什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