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尸体还给他们。”
落款,雪怪。
试图阻止艾瑞根发疯的俄偌恩军团长们到场时看到的这么一行字,以及艾瑞根身首分离的冰雕。
有赖于雪怪的提醒,怀揣着热血而来的梅拉冒险者早已离开,只留下一座寂静的孤城。
凯塔斯端详着艾瑞根被定格的,充满愤怒与扭曲的脸,回想起了当年……如出一辙,摆出这样的表情,他一次又一次向自己发起挑战。
即便死,也是这样的表情,像是时间不曾流逝,彼此仍旧年轻。
“我们都如此古老,为什么,还被困于过去?”凯塔斯喃喃,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
没资格说艾瑞根啊……
他的内心,也住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伤口渗血,唯有不断舔舐,方能让自己心安。
已经到了斯莱戈边境的凯塔斯为了那些无辜的民众,被迫返回此处,原以为将是一场泥泞、别扭的战斗,不曾想,他又一次目送了故人离去。
寒风吹拂过,他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真冷啊。
凯塔斯问随行而来的暗影卫队长:“雪怪,是什么人?”
暗影卫队长咽了口唾沫,这位得到凯塔斯赞誉的高阶魔法师神情中满是敬畏。
“活着的历史。”
这句话,引起了凯塔斯更浓厚的兴趣,就连芙拉军团长也不由得侧耳聆听——他们面前站着的,也是俄偌恩大陆活着的历史。
降生于第二次魔力潮晚期,扬名于第三魔力潮,横跨时间近两千年。
凯塔斯同时代的人已经所剩无几,而他却称得上是长寿,不仅突破了精灵的寿命上限,并且仍旧行走于世间。
“没人知道雪怪的名字,他太古老了,或许在梅利亚斯建立前就存在,究竟为了什么加入这个人类为主导的帝国成为帝国意志也无从得知。”暗影卫队长说,“四大国建立,各自继承了梅利亚斯的知识、卷轴,从那其中,我们模糊知晓……他大概率参与了梅利亚斯所有对异族的战争。”
“所有?”芙拉讶异。
“是的,所有。”暗影卫队长肯定,“森精、暗精,月影狼人、优势种血族、元素生命、叛乱的混血种、石巨人、蛇人、半龙人、飞龙……”
听着暗影卫队长将一个个种族的名字念出,在场的俄偌恩人无不震撼。
“巨龙呢?”凯塔斯敏锐捕捉到了缺漏,他造访梅拉前就了解过,这里是有巨龙的。
“雪怪们,没能战胜巨龙,不过自那之后,巨龙始终与梅利亚斯和平共处……四大国成立时各自继承了梅利亚斯的部分文献书籍,其中有说,与巨龙的一战……似乎只有一位雪怪活着回来,巨龙只有重伤,并无损失。”
凯塔斯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山岳、群森。
云雾缥缈的山峰之上,巨龙盘踞,他们俯身注视着渺小如蚁的生命闯入龙巢。
与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们愤怒、咆哮,向大地投下足以寂灭万物的龙炎,誓要让踏足领地者灰飞烟灭。
他们会展翅,如犁地一般播撒灾厄与炽焰,将城邦焚为灰烬,将废墟踏于脚下。
他们有这样的资本,魔力浸润时代的第一个觉醒族群,他们古老、强大、博学、寿命悠长,如天选的宠儿。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他们投下的火焰,迎上了满天风雪。
这是足以让任何一位吟游诗人疯狂的故事,然而历史已经积灰,文献也如此潦草。
四大国的统治者普遍认为梅利亚斯与巨龙这场战斗中幸存的雪怪,正是如今游走于梅拉的这位怪物,但……除了他,恐怕已无法找到人证实这个猜测。
“这么强大的魔法师,为什么,讨论者寥寥?”芙拉不解。
“梅拉人宁愿不讨论他。”暗影卫队长咬牙,“他一手导致了浸染灾厄再度现世,可统计的,梅拉数百万人因此死去,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魔鬼!”
俄偌恩入侵至今造成的苦难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四大国的帝国意志在那之后始终将追寻雪怪的踪迹,合力击杀作为首要目标,若非魔力潮来临,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寂静者与三位光辉化身成功追索到了他。
雪怪以一敌四,已经处于下风,可魔力潮的突然爆发扰乱了魔力,令他又一次从包围中逃脱,彻底消失在了大众视野之中,此后各方帝国意志都陷于梅拉的动荡中,再无力抽身顾及雪怪。
如今,再度重返大众视野,雪怪似乎变得更强了。
“他做事的动机,会是什么呢?”凯塔斯喃喃。
寿命悠久的个体更能体会衰朽带来的压抑,像是四面八方的黑暗缓慢包裹而来,令你窒息,烦躁。
为了抵抗衰朽,巨龙中的不少个体都变得暴躁,通过屠杀、虐杀的手段不断地寻找乐趣,拓宽阈值边界,这也是不少大陆屠龙的一大原因。
雪怪也是如此吗?
这样的人能不以为意地引发灾厄,埋葬成百上千万的人,那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杀死艾瑞根,拯救这一城的普通人?
矛盾,太矛盾了,如此撕裂,就像是,他的身体里,藏着两个迥然不同的灵魂。
就像是……另一个自己。
“想见一见他啊。”
“嗯,凯塔斯大人,您是在说我吗?”被风呼了耳朵的芙拉没能听清,忙问。
凯塔斯笑着摆了摆手,又瞥了一眼已经成为冰雕,与自己斗了一生,始终没法从过去走出来的故人。
“芙拉,俄偌恩人,不能变成野兽,懂吗?”
凯塔斯拍了拍芙拉的肩膀,转身离去,他要继续自己的征程了,下一站……斯莱戈。
雪怪现世的消息如风般传遍了梅拉,同时也惊动了诺埃尔。
与暗影卫队长一般,他也想不明白雪怪的做事动机,在浸染灾厄中,他表现出的疯狂令人不寒而栗,诺埃尔觉得人命在雪怪眼中充其量不过是数字,从未真正在意过……为什么要出手,真的是为了救人?
不得不谨慎思考,如今对抗俄偌恩就已经吃力,再加上一个在阵营九宫格中都不知道该如何归类的狠人,而这个狠人很有可能在谋划与浸染类似的阴谋,想想就让诺埃尔不寒而栗。
喝了一口茶水,发现已经凉透,诺埃尔用眼神示意女仆帮忙更换,眼角余光一斜,扫过周围的寂静者,忽然想到了什么。
“最近,缄默很少见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