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风涌入,吹得大堂中的烛火摇摆不明。一袭深绯色的官服出现在门前,烛光下,深绯的颜色如同跳耀着的火焰。
“魏某刚从理匦监办完公务前来,不及回家换回常服,望诸君恕罪。”魏怀超尖锐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如同金属在瓷器上划过,让人起鸡皮疙瘩。
在场诸人都穿着家居常服来参加酒会,魏怀超一身官服分外惹眼,更何况在座的人中以他的官阶最高,邓怀肃虽然是礼部侍郎,却是“摄”字,以低官就高位,官服仍是浅绯色。
众人纷纷起身,不少人盯着那身深绯的官服,眼中露出羡慕之色,魏怀超将众人神色收在眼中,又得意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于明阳迎上前寒喧道:“魏兄位高权重,为国事操劳,真是我辈之楷模,快请。”
魏怀超倨傲地“嗯”了声,不理身旁的于明阳,径自向邓怀肃行去。于明阳眼中闪过憎色,随即又笑容满面,紧跟在其身后。
“邓兄,我还未到酒会就先行开始,你可失礼喔,要罚酒三杯。”魏怀超先声夺人,把自己摆在老大的位置上,座中不少人暗暗皱眉。
魏怀超越是狂傲无礼,“泽党”诸人越不会以此人为首。邓怀肃不动声色地道:“魏兄向来以清高自许,不愿与我等结为朋党,邓某以为魏兄又不会来了,时辰既到,便不等了。”
魏怀超眼眉一跳,借着与众人见礼,假做没有听见这句话。看到江安义时,魏怀超哈哈笑道:“安义,你不是和我一样不喜这些酒会吗?怎么也来了?”眼珠一轮,看着江安义身侧站着个白袍青年,立时明白了,这小子一定是江安义妾兄李世成,在京城窜上跳下的挺活跃的,一定是他拉江安义来的。
江安义笑着见礼。虽说他只是从六品的员外郎,无论魏怀超还是邓怀肃都不敢小觑他,以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望,两人拍马也赶不上,何况年仅弱冠的三元及第状元、崇文馆直学士、逐渐摘去江南两字的词仙,这些帽子哪一顶不是金光灿灿,常人做梦也得不到的东西。
最最重要的是圣眷,常人眼中还只看到江安义得到天子夸奖,魏怀超身为理匦左监,主举报告密事宜,收到过不少告江安义的密报,想是清仗田亩伤人太众的后遗症。他对这位年少大名的学弟未尝没有一分嫉妒,将密报归拢整理后呈报天子,天子看过后一笑置之,倒让他庆幸自己有几句话没有说出口。
勤政楼上赏灯,魏怀超敬陪末座,那句“奇技淫巧”自然入了耳,恼怒其不务正业,然而联系起上句话来,彼有长辈对子侄的关爱和无奈。这样的人物,即使自己官位高些,也不能不俯首交好。
魏怀超以“梗介敢言”著称,而邓怀肃給人温文儒雅的形象,把两者比酒,一烈一醇。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在坐的“泽党”多数看好邓怀肃,邓怀肃身上流露出的温和、谦逊的君子风范,是文人所追求的境界。
江安义原本对朋党无兴趣,但在莎宿国时有感,觉得要守护家人,守护自己心爱的东西,光靠一个人的力量单薄,遂起多腿站立、抱团取暖之意,“泽党”自然成为首选。
士人结党是常事,同门、同乡、同年等关系都能结党,结党必生朋党之争,站在君王的角度是不希望看到朋党的出现。所以“泽党”、“章党”等党派只是存于无形之中,也没有谁会去写明言明,顶多一句“君子朋而不党”来应付。
“朋而不党”是江安义的愿望,他所要的和眼前两位要的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谁能成为“泽党”的举旗人物并不在意。不过,有一点两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无意争位置。
酒越喝气氛越浓,江安义停杯道:“刚才邓兄谈及书院,在座诸公都出身书院,江某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说与诸位听听。”
众人纷纷停杯,看向江安义,江安义起身先做了个罗圈揖,然后开口道:“刚才邓兄跟我说起反哺之义,让江某深受感动,大受启发。”
邓怀肃微笑、颔首、拈须,其实他也不知江安义要说什么,但绝不防碍他智珠在握的高人形象。
“邓山长曾跟江某提及,想让书院的寒门学子多得些资助,好专心学业。大家都知道,朝庭給书院的补助有限,除去师长们的薪金,山长将余下的钱补助到伙食里,还有些剩余便通过杂役补給穷苦的学员。”
魏怀超深有感触,叹息着回忆道:“魏某读书时还是范山长在执掌书院,家中卖了两亩田才凑出十两银子,从丽州前往仁州,千里迢迢,魏某不敢住店,一路只敢挑道观、草棚栖身,六个馒头分作三餐,挨到书院。范山长招我入书院,仅收我二两银子,让我在馔堂帮手,只为吃饭不用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