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焦玄还是一副神色恍忽模样。 杨玦的口气多了两分幸灾乐祸:“国师,莫非此物便是你要找的仙人?” 他一脚踢过去,将那怪东西踢得“嗙”一声巨响。 “听听,还会响呢!”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 焦玄瞪他:“殿下!” “怎么?你还不死心?”杨玦把鞋底的泥蹭在棺椁上。 焦玄急得要拦:“殿下这是做什么!”可拦了一下,没拦住,反倒被杨玦给推开了。 “您同我撒什么气?”这一趔趄,让焦玄醒过神来,他站定,神色也恢复如常,“没抓着人,是殿下您失策,可不是微臣的错。” “当然是国师你的错。”杨玦冷笑一声,将脚放下来。 焦玄不再言语,只向身后招手,命人上前。 虽然意外,也有些意兴珊,但这些东西还是要全部带回去。 他没有再去理会孩子般闹脾气的杨玦,只仔细吩咐下去,要带什么,又怎么带。 山路狭窄,这巨物若想完完整整地运回京城,恐怕还得花上点心思才行。 至于箱中枯骨,虽时值盛夏,气候炎热,但到底已是骨头,不算难办。 只是不知太微一行拿走了什么。 焦玄在风里思索。 阳光渐渐照在众人身上,将连日来的疲色照得更加分明。 深山里,也变热了。 山下则更是热得可怕。 即便隔着箬帽,头顶还是被晒得滚烫。 但太微却精神抖擞,似乎一点也不因为暑热不适。同来时不一样,这去时的路,她越走神色却舒坦。 那些玄而又玄的怪梦,也没有再出现。 只不过,来的时候,他们畅通无阻,回去时,路上却站满了官兵。 临平各处都贴满了布告。 太微远远瞥了一眼,发现还有画像。 但不知是哪位画师的手笔,这画上的人除了一样都有鼻子眼睛外,连男女都很难分清楚。 想靠这样的画像抓人,她娘来了恐怕也认不得。 由此可见,她背囊里的那张先祖小像是多么稀罕的东西。 …… 三天后,太微跟着墨十娘在一处小院子安顿下来。 墨十娘拽着无邪去补给。 太微便和薛怀刃将从山上带下来的东西,一一排开。 那只皱巴巴的佩囊,是个皮口袋,掀开来,里头有一堆太微没见过的玩意。 说是书,纸张却有些不同,上头印刷的文字也很奇怪;说是笔,却不像是蘸墨用的。 太微拿着它在纸上划了两下,却只留下几道脏兮兮的划痕,稍加用力,纸便破了。 这东西不像笔,倒像什么凶器。 “这上头的字似乎是人写上去的。”薛怀刃翻开一本册子,和太微先前打开的另一本比对了下。 一本工整,一本凌乱些。 而且颜色也不同。 薛怀刃手里的那本,字迹是种幽暗的蓝。 太微拉开椅子,坐下去,眉头紧皱:“还真是鬼画符。” 谁也看不懂,连猜都没法猜。 她支着下巴,看向薛怀刃:“都说你从小便聪明过人,你来猜猜看这上头都写着什么?” “你若要这般为难我,倒不如让我去把那箱子里的枯骨复活。”薛怀刃拿起一把小刀,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刀十分得小。 柄长刃短,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太微伸出手,拿指甲轻轻弹了一下刀柄:“似是钢铁。” 但当今世上,还没人炼出过这样的钢。 眼前明证,一件件一桩桩好像都在说,太微那日提出的猜想便是真相。 一个朔时个朔时而来的异乡人,带来了这些本不存在之物。 “原来如此。”忽然,薛怀刃手指微动,“叮”的一声,刀片落在了桌上,“这刀能拆卸。” 刀柄还在他手里。 锈迹斑斑的刀刃却在桌上。 太微盯着那些锈迹,叹息了一声:“难怪六合教的人管她叫仙人,如此古怪,总要寻个名头才像话。” 见她叹气,薛怀刃放下手里的小刀,问了句:“卷轴上记载的东西,你认为有几分是真的?” 同这些书卷和册子不一样,墨十娘带回来的卷轴上写的是他们都认得的字。 而且看内容,必然是六合教所书。 行文神神叨叨,说的都是什么仙人和圣童。 太微道:“若是只谈真伪,我认为都是真的。” 她微微一顿,身子往后靠去。 陈旧的木头椅子发出痛苦呻吟。 太微用个懒洋洋的姿势,说着尖酸刻薄的话:“但疯子们写的东西,就算是真的,也得换种意思看。” “仙人自天上而来……多半是的。”太微在桌上移动手指,画出一只鸟,“山上的那东西,你我都亲眼看见了。” “我猜,它会飞。”少女的手指用力抵在桌上,指尖泛白。 薛怀刃点点头。 虽然不可思议,但当那羽翼一样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时,人人都冒出过这种念头。 太微继续道:“按六合教的说法,仙人落地以后,用仙术救活了一个死人。” “这故事,很像你过去给我说过的。” “的确是。”薛怀刃回忆了下,“那些人都提到了死而复生这件不可能的事。” “没错,死人怎么救得活?”太微当初乍然听闻,想到自己身上的异状大概也能算作“死而复生”,只觉悚然。 然则六合教所说的复生,要直白得多。 “这话要是叫桐娘子听见,恐怕要笑掉大牙。世人也总说神医谷里的张家人能医死人肉白骨,可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太微放轻了声音:“是以,事情若不是六合教编的,那便是一个误会。” “宋宜救了人,一个还没有死的人,却被认为用了仙术。” 日光从窗灵缝隙洒进来,落在太微手上。 灰尘在空气里漂浮。 少女的声音,有种清凌凌的冷意。 “他们认定她就是仙人,费尽心机带走了她。” “所谓圣童,是宋宜和六合教教主的后代。” “但他们带走宋宜的时候,她已经嫁人有了孩子……我那位高外祖父,十有八九是叫他们杀了。” 那不像棺材的棺材里,抱着宋宜的男人,是六合教的年轻教主。 宋宜死后,他便服了药,让人将他们一起埋在当年仙人出现的地方。 他似乎不愿意相信宋宜死了,只觉得她是陷入了沉睡,早晚有一天会醒过来。 因此下了令,让人过个几年便将他们挖出来。 可不知道他们死后六合教发生了什么事,那口棺材直到现在才被人发现。 宋宜早就死透了。 他也同样没能复生。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仙术。 宋宜留下的文字,他们似乎始终未能破解,但据六合教的记载,她读书识字全无问题,亦能对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札只用异形文字记录。 就好像她是故意不想让他们知道内容一样。 太微看着宋宜留下的蓝色字迹,低声道:“有用的东西恐怕都在这里头了。” 真相,只有宋宜一个人知道。 六合教的记载,只是一个片面且被粉饰过的巨大谎言。 薛怀刃合上册子,将她鬓边散下来的碎发捋到耳后:“总之,你既不是仙人,也不是妖怪,只是你……” 正说着,门口响起说话声。 “看出什么名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