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本仁义,无奈仁义不敌残暴。归根到底,柳寻衣的变化是一种“妥协”,对人情世故的妥协。
虽然他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却并未令自己沦为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亦未令自己变成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市侩小人。从小到大,他一直恪守圣人教诲,秉承“忠恕”之道。无论在庙堂当差或者在江湖行走,无不竭尽所能地宽以待人,严以律己。
遇到事端,他能忍则忍,能让则让,若非避无可避,尽量不与人针锋相对。遇到麻烦,他无不尝试以理服人,若非迫不得已,尽量不与人刀剑相向。遇到纠缠,他必先反省自查,设身处地体谅他人难处,若非欺人太甚,尽量不与人拼的你死我活。
言及于此,不得不提到一人,赵馨。
在柳寻衣心志不坚,气血未定的懵懂年代。若无赵馨在他面前施以善良、忠义、宽仁、明理的品质,整日以刀枪棍棒为伴、以打打杀杀为生、以威逼利诱为谋、以杀伤性命为业的柳寻衣,不可能在血海沉沦中保留一份赤子之心。纵使不变成第二个秦卫,也会变成第二个仇寒,断不会成就独一无二的自己。
恰恰因为柳寻衣是“过来人”,深知环境对性格的影响何其深远?故而在天机阁时,他才会对“半大小子”丁丑格外关照,时常教诲。就是不希望他变成下一个急功近利,自私无情的杀人木偶。
然而,“忠恕”之道非但没有令他善有善报,反而令柳寻衣的坎坷命途变得愈发凄惨。
在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面前,格格不入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辩论是非对错,甚至没有资格探究善恶正邪。不肯同流合污,唯一的“忠臣”即是最狡诈的“佞臣”。不肯狼狈为奸,唯一的“善人”即是最卑鄙的“奸贼”。不肯同恶相济,唯一的“英雄”即是最阴毒的“懦夫”。
现实的残酷将“古道热肠”生生逼成“铁石心肝”。历经千劫,柳寻衣已渐渐悟出一个道理,若想打破‘规则’,必先遵循‘规则’。若想惩治‘恶人’,必先成为‘恶人’。
“玄明大师慧眼如炬,依你之见……柳寻衣的武功是不是已臻化境?”殷白眉满眼震惊地望着气势雄浑的柳寻衣,错愕道,“我记得武林大会时……他的武功远不及此……”
“内力外化,非‘九重境界’不可达到。此子非但能够内力外化,而且能够随心所欲地幻影成形,九重内力的至高境界……大抵不过如此。他的武功相较于武林大会时,精进何止一星半点?”心潮澎湃的钟离木激动地喉舌发紧,一双老眼精光四射,言辞更是难以置信,惊叹不已,“区区一年半载,他似乎……修炼出几十年的内力,打破常规的进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青风萦绕,混沌缠身。柳施主今日逸散出的气势似乎……不是循序渐进修炼而出的‘正功’,而是通过某种诡道秘法修炼而出的至阴至毒的……‘邪功’。十丈开外,戾气如刀,寒意渗骨,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与他昔日表现出的阳刚之势截然不同。”沉默半晌,神思凝重的玄明方才幽幽开口。此刻,其神态之严肃、眼神之深邃、语气之复杂,实乃数十年罕见,“如果贫僧所料不错,柳施主在武学上的突飞猛进……应该与他前往长白山治疗内伤有关。”
“玄明大师的意思是……虎穴龙潭?”唐辕费解道,“可虎穴龙潭又岂会……”
话说一半,唐辕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难道是……‘双宿谪仙’?”
闻言,玄明、殷白眉、钟离木无不眼神一变,彼此顾盼,眉宇间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阴郁之色。
“看来……清风盟主隐瞒我们的不仅仅是柳寻衣的身世,更有其他秘密。”回忆这段时间,清风对他们百般殷勤,可话里话外却处处透着蹊跷古怪,殷白眉不由地心生愤懑,愠怒道,“难怪我们每一次问起柳寻衣在长白山的经历时,清风盟主总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原来他早就知道柳寻衣在虎穴龙潭得到‘双宿谪仙’指点,武功大增……”
“岂止是指点?简直是倾囊相授!”钟离木煞有介事地纠正,“纵使黄阳明与梅紫川,恐怕也没有今日的柳寻衣这般高深修为。看样子……他们也许已将毕生功力传于柳寻衣,一来帮他起死回生,二来助其破茧成蝶。”
“这……”
玄明几人不仅是见多识广的江湖前辈,更是潜心钻研武学多年的一等高手。
因此,柳寻衣毫不掩饰地展现自身实力,其“变化”根本逃不过他们的法眼。稍一琢磨,即可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此子与‘双宿谪仙’究竟有什么渊源?竟能受到如此馈赠?”唐辕眼神颤抖地望着不卑不亢的柳寻衣,忍不住连连咂舌,“现在,我已分不清柳寻衣究竟是‘天下第一不幸’?还是‘天下第一有幸’?明明已山穷水尽,却不料竟峰回路转,莫非……真是天不亡其命?”
“柳寻衣时来运转,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依照清风盟主的意思,这场‘锄奸大会’不过是逢场作戏,各路人马走走过场,根本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可眼下的局势与我们想象的大相径庭,说句不中听的……清风盟主为让我们与武当共同进退,故意隐瞒诸多秘密,实在令人心寒。他这样做,只会令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措手不及。现在,我们纵使想帮他也不知从何入手。”钟离木心念一转,别有深意地低声提醒,“虽然不知道柳寻衣的武功究竟达到何等境界,但从他逸散出的气势与内力外化的程度判断,至少……不在我们这些老家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