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吗？”
莱维边啃炸鸡块边问。
“糖在水中加热后包裹在苹果上的食品，糖与水的比例是六点三九四比零点九九五一，在此标准上酌量减少糖与增加水或许能令口感有提升……”
莱维后悔了，明明只是个吃饭时的惯常闲聊式问题，居然牵出了如此一番长篇大论。有希后面接着说出的几百上千个字他基本全没听进去，糖跟水的配比到底多少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还不如让此方跟辉夜讨论下糖跟水水攻谁受更……不不不，那更恐怖，莱维十分坚定地拉回了自己的思维，千万不能在这里走上岔路啊！
真是的，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莱维完全没法理解辉夜跟此方为何会对那些极端诡异的东西感兴趣。有那多余的时间去发掘一下身边的美景不好吗？看看举着苹果糖舔来舔去的有希，这副画面不比辉夜跟此方家里的漫画美丽百倍？
“脸上脏了？”
没想到，察觉到莱维盯着自己的少女放下手中的苹果糖后居然道出了如此平凡的话。这一刻仿佛身边的并非来自外太空的人工生命，而是一名真实的小女生陪在自己身边吃着丰盛晚餐。
“等等。”
莱维怎么能让她失望，这难得的机会必须配合吧？否则如何对得起他的长门有希育成计划啊！
“这里稍微有点脏。”
从纸袋堆里翻出不知哪个小吃摊赠送的纸巾，莱维轻柔地在有希嘴角擦了两下。那里倒的确稍微沾上了一点糖浆，否则如大明神般全知全能的有希也不可能发出方才的疑问。
可这么一来，又有东西不懂了。既然有希如此地全知全能，她又怎么会不小心让糖沾到嘴角上？稍微在意形象的女生都不会犯这种错吧？比如远坂凛那种在校内将自己无限美化的大小姐，而完全能给她当反例的春日则边吃饭边喷饭都是常态。
莫非她最近看的小说里有类似的情节？莱维这个猜测几乎命中了事实，除了其中一个必须提出的要点——有希看的那本书里嘴角沾到脏东西的是男主角，而为他轻柔擦拭的自然是温柔美丽的女主角了。很符合一般言情小说的常见小细节，但可惜跟现在正上演的完全相反。莱维若知道，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
“……”
有希望着正把用过的纸巾往空袋子里塞的莱维，她张了张嘴却没能成功发出声音。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几乎没怎么对莱维使用过‘称呼’这种普通人类交谈中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东西。在学校的同学面前有希会像其他女生一样恭敬地叫莱维‘老师’，即便和sos团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捣蛋鬼一起，她仍是那样叫的，从不会像春日那样直呼其名。现在这种只有两人一起的状况，有希竟然不知该用什么称呼了。
跟平常一样叫老师是最正常的，可她却没有那样做。书里不都这么写的吗？关系特殊的两人之间无需使用敬语，尽管有希暂时还不太明白人类所谓的特殊关系到底是什么和有几种。总之不想再叫‘老师’了！以一般少女的心情来形容，大概就是这样的反应吧？可怜的有希并不具备那样的机能，只好任凭不知是否同样靠大脑的思维拼命地转啊转，冀望能从看过的数不清书籍中找到应对这种状况的办法。幸好自称被制造出来的她使用的材料跟院里都与茶茶丸那种机器人不尽相同，否则这会儿没准就过载冒烟了。
“怎么了？嘴巴张这么大，想吃？”
回过头的莱维注意到少女的奇怪样子，以清秀文静的外表突然抬起头张着嘴，明明又不是早起刷完牙漱口，能不让人在意么？莱维捏起一块儿炸鸡在有希面前逗小动物般地晃了晃，外星人少女还在激烈的资料库检索当中，并没有给出回应。见此莱维虽然没弄明白到底什么情况，还是开玩笑似地把那块专门挑出来体积最小的炸鸡塞进了有希嘴里。
莱维买的炸鸡是去骨的，否则他恶作剧之前会多考虑一下的，考虑外星人的牙齿能否轻松嚼碎骨头什么的。
嘴里被塞进东西的有希愣了一下，待跟普通人没区别的味蕾将从物质上接受到的刺激经神经传达到大脑后，她立刻分析出嘴里外皮酥脆内里鸡肉味的东西是莱维正在吃的炸鸡，然后一边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一边咀嚼着。
别怪有希吃饭发出声音没礼貌，都是莱维把那么大块东西塞人家嘴里的错。即便是从袋子里特意挑出的最小一块儿，对于身材比同龄人娇小许多的有希而言还是稍微大了那么一点。她费了差不多一分钟的力才把炸鸡块吃完。
然后，有希拽了下莱维的衣袖。既然暂时没能从已获取的资料中解析出应当使用的恰当称呼，那就先用肢体语言代替。平常看上去有点死板的外星人少女意外地找到了个折中的方法。只是，印象中她以前就经常这么做的？大脑飞速地绕了好几圈结果又回到了原地，单从这件事上看，有希无疑是越来越像普通的少女了。是否该恭喜她一下？
先不管外星人朝地球少女的意识形态转变过程，那种复杂的东西莱维从没想到过也没机会去想，因为有希拉完他的衣袖后，紧接着就冒出了一句让他呆住的话。
“我们这样，就是浪漫吗？”
就是这么一句听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话，让莱维整整定身了一百秒。
“浪漫……”
对于莱维而言，这的确是个平凡到每天都能从电视或别人的交谈中听到不止一次的词。但当这个词变成从有希口中讲出，他就没法左耳进右耳，甚至差点怀疑自己那从不会出错的听觉系统。
“你最近……在看言情小说？”
从呆滞状态中恢复，莱维那颗重新运转起来的大脑马上就将有希跟她最喜欢的书本联系到了一起。可是他这个自以为绝对正确的结论，却没得到对方的肯定。
“没有。”
有希摇了摇头，并从斗篷里不知哪的暗兜掏出本几乎是立方体的文库本。封皮上惯例是那些正常人都没法一眼看明白意思的词组。
不是从书上看到的？莱维迷茫了，因为他实在没法勾勒出下课时间有希与班上同学亲切交谈并从中汲取所谓有机生命情感模式的画面。基本上别看这间学校里学生那么多，有希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sos团的那么少数几个人。虽说团内除了莱维跟阿虚之外剩下都是女生，可莱维并没印象从诸如凉宫春日这种非正常系的女生嘴里听到什么‘浪漫’呀？
春日她们确实讨论过恋爱情感类的事情，拍电影的时候就有过好几次。但每次谈的时候春日强调的都是‘戏剧性’跟‘吸引眼球’甚至‘杀必死’这类关键字。好像在她心中校园爱情类的作品就是靠卖肉卖激情吸引懵懂青少年用的一样。莱维可不觉得有希能从如此奇葩的少女身上学到浪漫这种高级的感性词汇。
尽管莱维的眼睛没像动画人物那样画满了圈圈，脑袋顶上也没插上比头发丝还多的问号。今天人性化程度格外高的外星人少女还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这回是拽了三下衣袖才把莱维叫醒，然后告诉他答案：“从电视剧上学到的。”
原来如此，凶手是依文吗？莱维抬手学着名侦探那样摸下巴，结果把炸鸡的油全弄到了脸上。他一边回头翻刚才不知塞哪去的纸巾，一边问有希：“你也爱看电视了？”
尽管很多家长还处在将电视节目视作洪水猛兽的阶段，莱维却觉得能让有希多个兴趣总归是件好事儿。无论如何，看电视剧都还算是个健康的爱好。只不过嘛……
“是一种收集这个星球智慧生命情报的直观方法。”
看吧，莱维就知道是因为这类奇怪的原因。虽然外星人爱研究地球人是天经地义的，没看各种科幻小说里都这么写的么？有希没抓个把人去研究就算十分克制了吧？尽管莱维觉得那种事儿同样身为人类的超铃音更加有可能去实行。但有希这种把一切行为都归结到对人类研究事业上，莱维还是必须在内心稍稍加以谴责的。
为什么要谴责？
因为从他在长期的长门有希观测中早就发现这名外星人少女也懂得口是心非跟遮掩掩饰。或许一开始有希看书是基于她自述的理由，但现在要说完全没有个人爱好的因素在内，打死莱维都不相信。甚至该说根本就是她最大的爱好，研究人类思维模式什么的早就无所谓了吧？
还在琢磨着该不该鼓励有希继续在她的新爱好上走更远，莱维的袖子又被拽住了。其实他可以先考虑下在有希这个习惯尚未到没法改的地步之前给换一种的，如果以后有希每天都以这样的频率拽，莱维那柜子里的衣服寿命就值得担忧了。
“是浪漫吗？”
勤奋好学的少女看样子不准备放过这个问题。有希那双眼睛里写着只有莱维才找得到的好奇，如果她能把这种孜孜不倦的精神放到其他更好回答的事项上，莱维肯定十分乐意为她解答。
嘛，其实这也并非太需要在意就是了。换到这个学校其他任何一个老师身上都会是十分尴尬的事儿，即便鬼冢那样的混混也只是平常爱随口开玩笑，碰上这种表情极度认真心里想法也特别单纯的少女，他肯定也得手足无措一顿，没准反而自己先脸红了呢。谁让他是个口袋里保险套还写着初体验纪念的笨蛋呢？莱维好歹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在这方面有绝对的优势！所以，就让有丰富没羞没臊经验的莱维老师为有希同学解答吧！
“这个嘛……浪漫这个词里包含富有诗意，充满幻想的意思。”千万别惊讶，忘了莱维在学校里是教英语的了？这种程度的词语解释都说不出来的话，他就算再随和再跟学生打成一片，也得被从讲台上轰下去吧？他教得可是高三，万一误了孩子们的前途那罪过就大了。
“单就咱们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而言，应该可以算是……嗯，至少算是充满幻想？诗意什么的就不好说了。”
莱维站起身望了一圈自己坐在的地方，重新坐下后对有希说出自己的结论……等等！刚才说谁有丰富经验有绝对优势来着！？有希问的浪漫跟他现在解释的这个浪漫真的是同一件事儿吗！？早就是有老婆的人了，难道他其实连这么基础的东西都不懂！？
“幻想吗？这个地方。”
好吧，姑且把莱维是否在装傻这件事儿摆在一边。他忽悠有希的目的貌似已经达到了。只见少女直起脖子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打量自己脚下。
“不明白。”
少女摇摇头，代表文静气质的短发微微地飘起然后落下。
“唔，要解释的话……咱们这个地方平常你没见过别人上来吧？”
莱维指着两人脚下。他们正呆在什么地方？尽管正如莱维所言非常地人迹罕至，却也并非值得别人大声惊呼的神奇场所。以坐着的角度放眼望去，底下是一群又一群如蚂蚁般忙着将东西搬回巢穴的学生，由此可知两人还在学校里，而且离高中部教学楼的大门很近——事实上，他们就在高中部的教学楼上。没错，是楼‘上’，比屋顶还高出一截，整栋楼的至高点。
脚底下越两三米的地方挂着这所学校师生每天都会见到的大钟，不过在普及了手机的年代，这个大钟基本已经失去了供人确认时间的用途，基本上只是个不太漂亮的装饰品。
可即便学生们根本用不着盯着它来确认现在到底几点几分几秒，由于这个跟高中部教学楼一体、不能被称为钟楼的‘高地’实在显眼，底下路过的学生十个里最少有六七个会下意识地抬头朝这儿望一眼。
这种情况下，莱维呆在上头却丝毫没引起下头孩子们的注意，难道没人觉得这场景很奇幻么？莱维所要说的正是这个。
“呆在一个最最平常的地方，但来来往往的人却没一个注意到，这不是挺像幻想故事里的情节么？”
到此为止已经拥有足够的证据，这些证据全都指向莱维。表面上他认认真真地从基本字义开始分析并教给有希，实际上那张严肃的脸上头明摆着是张忽悠人的嘴。是觉得不该让有希还没其他基础的情况下过早接触复杂的知识？还是单纯这个老男人也有不好意思直说的时候呢？
“嗯，看过类似情节的小说，原来女妖用隐身术接近人类然后突然袭击是一种浪漫吗？”
噗！莱维嘴里最后一块炸鸡没能好好咽下去，被他喷出的碎肉块往外飞了起码三米。希望底下别正好有学生路过，这碎肉雨着实有点恶心呀。
“我想你的理解稍微有点偏差，浪漫可跟暴力行为完全没有关系。”
莱维后悔为啥不干脆直接告诉她，现在看样子很有可能把有希教坏，这决不允许！
“简单说是一些平常很少发生但又令人心情愉快的事，当然，要大家都愉快才行。被女妖吸干的人不可能感到高兴吧？”
“失去生理反应的人类是否还能进行资讯传播，这个问题我也尚在研究当中。暂时没有找到证据证明书里写的‘灵魂’真实存在，解剖的方式在这方面并不能给予帮助。”
有希边点头边把话题扯到更不着边际的地方。她不说话的时候没准比说话的时候更好应付呢，尽管莱维还是希望她能活跃一些，但并不是指这种充满了猎奇意味的话题啊！
接下来是一番艰辛的战斗，莱维在这短短几分钟里花费了比早上到现在加起来还多的口水，才姑且算是让有希理解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浪漫就是两个人在做不能被别人看见但又很开心的事。”
“差不多吧，但这种事儿一般还是女生比较了解，想知道更详细的话，你可以回去找梦梦问问。”
有希的结论听起来依然十分地诡异，且很容易让人往奇怪的方向联想。但比起方才这已经算是莱维能够接受的了。他觉得再浪费口水下去恐怕以自己的智商也没法继续有进展，最终只能建议有希回家后去求教在这方面格外有天赋的梦梦。原本不想让‘无知’少女过早接触复杂情感的顾虑，早就被莱维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嗯，人类真是一种难理解的生物。”
有希接受了莱维的建议，继续她的晚餐。不知不觉中，她手上的苹果糖已经被消灭个精光，换成了一张草莓味的可丽饼。
“都差不多，就像我也很难理解你的这些能力。”
莱维所指的，就是令他们两个呆在如此显眼地方也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特殊能力。有希在过去的日子里起码对他做过三次以上的详细解释，但莱维可以毫不羞愧地告诉别人他到现在也没听懂哪怕一半。
归根到底，只以所谓‘资讯’形态存在的生命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态，他到现在都还难以想象。
“是利用将外部资讯……”
“尝尝这个。”
眼看外星人少女又准备发送她的催眠电波，莱维为了避免自己因完全听不懂的冗长发言死掉太多脑细胞，连忙从身后随手抓了个袋子，然后把里头的包子塞进少女恰好张开的小嘴里。
“呜呜呜~”
难以想象如此可爱的声音会由死读书的文学系少女发出，但鉴于有希最近越来越常给人以惊讶的表现，莱维觉得自己没必要大惊小怪。当然，偷偷摸索着按下手机的录音键是可以的，希望隔了层布还能把这声音录下来吧。莱维对自己那支服役很久的老手机还是颇有信心。
即便在小嘴被塞满的情况下，有希仍旧坚持使用她标志性的匀速进食方式。双颊均匀的运动由于被大包子撑起而变得格外有趣，莱维挺想直接把手机掏出来用摄像头对准有希把这一幕拍下来，他也知道对方估计完全不会介意也不会有任何想法，但基于个人修养方面的理由，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倒是对自己这个灵光一闪的举动，莱维感到十分满意，要不以后跟有希出门都随身准备好食物？嗯，起码得要能塞住她那张小嘴的大小，貌似有点不够便携呀。
“好吃。”
经过努力，有希终于在双手的辅助下将那个大包子咽进肚里，而且居然还不等喘口气就立刻发表感想。这可着实让莱维有点吃惊了。
“好吃？你喜欢吃这种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