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一遭事情,萧宁素即便不当场发作,也是拂袖而去,青桑谷弟子向来以萧宁素为尊,见有人公然挑衅萧师姐,拿人最痛的一处开刀,望向洗月峰那边的眼神便是不善起来,一场好好的互通会没了青桑弟子,很快无果而终。
董昕与张纫寒想要追上萧宁素,但陡然心乱如麻的萧宁素只想着早点回去,孤鸿一架,低低地拉出一道流光,倏忽消失在视野中,二人都是从彼此眼瞳中看到了不假掩饰的忧虑,光是一副夏越冬家族中所制棋盘罢了,竟也能让萧宁素心绪大乱,往后真是要有人散出些实际消息出来,岂不是是在作茧自缚?
按说如萧宁素一样的天之骄女,不该有如此纷杂情思才多,看董昕等人,私下里虽是与要好的男修们打成一片,煮茶夜读都不忌讳,但何时听过她们动了情愫,闹得满城风雨?
说到底,还是萧宁素太稚嫩了,手中剑锋锐,以一当百又如何?心里扎了一根刺,谁撩拨一下便是疼痛难忍,出自太华世家的贵女们,自小受真人真君教习成长,盘根错节的宗族关系算起来,哪一个小郎君不识得?像穆青与董昕,都可算的上是青梅竹马,放在凡间订下终身都是常事,何况太华?
问道定鼎,走不到最后,攀不到山巅,谁能说身旁人就能一生相随?当今道统修士一多半为有情道,不禁七情六欲,如何不晓得情欲之乐?朝夕之乐与长生逍遥一比,又是风花雪月不堪提及,萧宁素这般做派,同情者居多,惹人瞩目居多,但想得人理解,恐怕是千难万难了。
收了孤鸿,萧宁素捂着胸口,直坠着一块大石,让她喘不过气来,取出棋盒来,默然地盯了许久,长叹一声,骤然清啸,拔出剑来将棋盒斩的粉碎,三百六十一颗棋子零落成了七百二十二颗半子,鸣蝉剑插在冬泥中,螓首深埋膝中。
数月来,萧宁素专心在修行事宜上,已是很少再刻意想起夏越冬,树欲静风不止,她算的到自己,算不到有人惦记着她,她不是青桑谷里一个普通弟子,是临渊真君的义妹,栖月真人的掌上明珠,是三万二重天开灵修士中的首位,若是后年大比依旧夺魁,她隐然是神州年轻一代剑道魁首,领军人物。
他人将萧宁素看做是越发不凡,而她自己依然是将自己看做是太华中一个普通不过的弟子,想安稳修道,直至长生的修士,殊不知神州绝不尽是善男信女,万里鹿邑历历在目,为何身在太华,偏偏是忘乎所以,流逝地一干二净。
萧宁素抬起头来,小孤峰星夜璀璨,观星赏月头一等去处,早间万里锦绣,晚间暮霭沉沉,无有冬夏又如何,能做到太阳永悬否?人有尽时,仙亦有尽时。
解下黑白子项链,握在手中,萧宁素喃喃道:“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死了别人都要说我矫情,为何你死了所有人都是在称赞你杀身成仁?为道宗挣下了偌大的好处?你在两江城的坟冢,日日是鲜花不断,我现在死了,至多得一句,‘哎,萧宁素空有一声好资质,却是蠢的没边?”
“你真是精明,死也会挑个好时候,不单是让我记你一辈子,还要让我烦你一辈子,老实说,我现在有点记不住你了,呵,你那个棒槌戴脑袋上真的是蛮好笑的……”
黑白子滑进了衣袋里,萧宁素手枕在脑后,仰面朝天支了个二郎腿,不知哭不知笑。
“你活着的时候呢,我没明说,我是喜欢过别人的,那人叫做楚离虹,你像他,还是他像你,这事情不好说,不过他是为了我剑来的,虽说最后救了我一次,但总不如你把命赔给我,更重要的是,你死了他活着,你就算哪天露出真面目,那也是在黄泉九幽,我又看不见,所以啊,在我眼里,抛去你假禽兽的那次,真君子是差不离的。”
“我娘亲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娘亲做了半辈子的丫鬟,好多告诉我的话,从前不觉得,现在一想起来,都是对的,嗨,按说你那时候带着聘礼过来说‘我要娶你’,没准事后我默许了,谁叫你空手来,不知道在凡间没彩礼的女子要被夫家看不起?我不是太华贵女,心眼太小了,我贪财又脾气大,其实我偷了你不止两颗棋子,嗯,我算算啊……”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萧宁素有点红脸,好像是最少偷了夏越冬两块玉佩,一次高冠,还有两三个锦囊,可惜都是在凡间时随手扔了,隔着夜幕,萧宁素仿佛看见了夏越冬清峻脸庞上满是逗笑的意思,捧脸道。
“哎,我都放你坟头外面,我保准不长草行了吧,今天倒真是气死我了,有人拿你家的棋盘过来试探我,我一气之下给劈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想过去你家那边看一下的,不过听说在四重天还是五重天,就算我去的了,我该拿什么名头去?你又没下礼书什么的,感觉你也不愿下,毕竟你是长子传人,指望我做宗妇?”
萧宁素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就仿佛夏越冬犹自未去,在天穹某一处静静地听着她说,她倒是浑然不觉,却是把一旁树丛里的董昕两人听得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