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咔嚓咔嚓吃完东西,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儿,然后脑袋一歪,四脚朝天仰躺在桌子上,沈柏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的脑袋,做完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多余。
这家伙是鬼,又不是真的小孩儿,哪那么容易磕疼?
沈柏失笑,收回手,云裳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温笑着说:小姐不必担心,我只是见他魂灵有些薄弱,给他吃了点固灵的香料。
固灵?沈柏竖起耳朵,问:我舅舅说我八字有点轻,容易招邪祟,有没有什么东西也给我吃吃看?
云裳弯眸笑起,说:等小姐学会制香术,就没有邪祟能敢近小姐的身了。
得,这人是逮着机会就要劝她学制香术。
沈柏不接话,屋里安静了一瞬,云裳沉沉开口,回答沈柏一开始的问题:世上没有一种力量是生来就属于正义的,任何力量都是一把双刃剑,它是好是坏,要看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是恶还是善,而且这世上有很多人比邪祟还要可怕。驱邪除魔这四个字,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云裳这一番话相当通透,她虽然是妇人,长相又相当柔婉,身上却有股子超然绝尘的气质,却比卫如昭的慈悲多了天然的亲和。
沈柏想了想说:这个小鬼之前在皇宫闹了点风波,听说君上请一个叫缘君的制香师做法驱邪,今日连告示都贴到城中了,这个小鬼会不会有危险呀?
沈柏不知道这两百年间沈七有没有害过人,就这几天的相处而言,这个小鬼虽然算不上讨喜,但也不那么让人讨厌,要沈柏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沈柏狠不下心。
云裳掀眸,眸光温和的看着沈柏,问:小姐想保护他吗?
沈柏拿不准主意,想了想说:舅舅说我与他有缘,要养他千日才行,既然如此,这千日里我是应当对他负责,约束他不让他为祸他人,同样的,我也要护他周全,不让旁人伤害他。
其他时候的事沈柏不管,她既然答应要养这小鬼千日,这期间就不会食言。
云裳点点头。笃定的说:既然小姐想护着他,那他就不会出什么事。
这样说来,云裳应该是比那个叫缘君的制香师要厉害了。
沈柏放心了些,带云裳去找房间安置下来,正琢磨着要怎么跟慕容麟说这个事,宫里来人,说慕容麟已经知道云裳来南溪的事,让沈柏过些时日再和云裳一起进宫。
话是对沈柏说的,但宫人言辞之间对云裳都非常恭敬,虽说制香师在南襄国的地位挺高的,沈柏也还是觉得云裳在制香师里的地位应该不俗。
不过高人向来都很低调,沈柏也没追问,见云裳没带什么东西。找到茶白让她帮云裳添置点东西。
云裳对身外之物没什么要求,跟沈柏一起认了个门儿,转身便去了卫如昭房间。
卫如昭和往日一样盘腿坐在床上打坐,云裳进屋以后直接走到他面前,双手合十作了个揖,柔声道:云裳见过大师。
卫如昭睁开眼睛,眸光平静无波,淡淡道:我也不过是凡人一个,并非什么大师。
云裳点点头,却还是坚持道:大师眉眼平和,已无刚到南襄时的偏执杂念,想必已经记起前尘往事,才能如此洒脱。
卫如昭抿唇一言不发,云裳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大师既已记起所有,当初亏欠东方家的是不是也该还了?
卫如昭双手合十,说:斯人已逝,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何苦如此执着?
执着?云裳笑了一声,笑声夹着嘲讽,她冷冷的觑着卫如昭,说,大师若当真觉得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何须行于世间,参禅礼佛行善为那人赎罪?
卫如昭又不说话了,云裳收敛了一身尖锐脾性,温和道:其实我们也没什么要求,与其说大师欠了东方家的,不如说大师欠了一个人,大师行万件善事赎罪,都抵不过换一人解脱,不是吗?
卫如昭阖眼,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第二日,沈柏带茶白一起去城中给云裳置办东西。
尽管最近遭遇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怪事,沈柏还是牢记自己的使命,买东西的时候暗暗在心里把南襄和昭陵的货品进行比对。
南襄国光照强,雨水充沛,物产虽然丰富,但很少有适合棉麻生长的地方,贵族穿的丝绸倒是和昭陵的不相上下,但大多数百姓穿的就是粗麻衣服了,而且织造工艺也不及昭陵精细,无论是美观度还是舒适度都落后一大截,算下来也不便宜。
除了衣服,这边的瓷器工艺也不是很好,杯具这些粗糙易碎不说,美观度也不够,不过瓷器不比衣服,要从昭陵完好无损的运到南襄国也需要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
沈柏默默计算着差价和各种成本,沈七昨天吃了东西以后一直在睡觉,不过沈柏出门的时候,他自发的挂到沈柏手臂上。
今天多云,日头不算很烈,沈柏还是撑了把伞遮太阳,头一回见她这么讲究,茶白还有点不习惯。
两人转了大半天,添置了满满一马车的东西,除了对比两国的货物,沈柏还发现今天城中走动的人明显比昨天少了许多,而且出来的人个个也都是行色匆匆,活似城中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一样。
是因为昨天那封告示么?
正想着,一对官兵抬着木桶路过,在一些墙壁下方泼了黑红的液体。
沈柏让顾四去察看了一下,他们泼的是狗血。
他们也不是随便到处泼,而是有计划的在某些特定方位泼。很像话本子里写的布阵。
沈柏以前对这些奇门遁甲挺感兴趣的,但这会儿沈七抱着她的胳膊安睡着,看见这些她只觉得诡异不安。
早些回去吧。
沈柏低声说,放下车帘不再看外面的情况,顾三立刻驾车回驿站。
驿站里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周珏带着禁卫军走了,值守的人变成了慕容麟派来的亲兵。
顾三顾四和茶白一起把买来的东西全部搬进云裳房间,茶白泡好一壶热茶放到桌上然后退下,云裳坐在窗边在研磨一种朱红色粉末,周身气质恬淡宁静,沈柏不安的心慢慢回落。
云裳回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问:小姐出门受惊了?
沈七闻到味道,哼哼两声吧唧着嘴睁开眼睛,而后蹦到桌上伸出爪子想沾那粉末吃,云裳轻轻拍开他的手,说:三日吃一次就够了,不可贪心。
沈七呼呼爪子,瞪着云裳,明显不高兴,沈柏走过去,直接给了他一记暴栗:说了不能多吃就是不能多吃,这可是你姑奶奶,瞪谁呢。
沈七被打得晃了晃,小嘴高高翘起,挪动小屁屁,背转过身耍脾气不理沈柏了。
只是不理人,倒是比之前一言不合就龇牙咧嘴好多了。
沈柏在他后脑勺上戳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小孩儿的坏脾气都随谁。
云裳被两人的互动逗得眼眸微弯含了笑意,沈柏这才担忧的说:我刚刚看到外面有人在到处泼黑血,像是在布阵,我没见过这些,总有点不放心,之前我听五皇子说,这位缘君是南襄国目前最厉害的制香师,姑姑对他了解吗?
就算其他人不能看到沈七,沈柏能看到,沈柏也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个获得了重生机会的普通人,制香术、驱邪除魔这种事离她太遥远了,她还一点都不了解那个缘君,就算有卫如昭和云裳两个高深莫测的人在,沈柏还是对未知的一切感到担忧不安。
云裳把那些粉末用盒子装起来,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拨浪鼓给沈七玩儿,然后柔声说:这些年我一直在东方家没有出来走动,只听说过这个缘君的名字,没有见过他本人,他的制香术的确不错,但制香术是起源于东方家的,东方家有绵延两百余年的经验,在这方面,小姐大可不必担心。
制香术起源于东方家,换句话说,制香师的鼻祖在东方家,就算缘君再厉害,见到东方家的人还不得尊一句祖师爷?
沈柏一颗心回落,却见云裳面上的柔和神情微敛,眉眼染上些许冷意,一字一句的说:他若非要与东方家为敌,我自会替小姐好好教训他一番。
从昨日见面,云裳就是一副温和柔润的模样,这会儿说话却是气势凛然,自骨子里散发出让人不敢轻视的傲气。
这是东方家的人才会有的底气。
沈柏暗暗咋舌,而后有点想不通,这个缘君驱邪也只是针对沈七这个小鬼,怎么就是在和东方家为敌了?
这个念头只是飞快的在沈柏脑子里闪现了一下,没等她抓住。云裳又说:小姐若还是不放心,我可以教小姐一个法子,在关键的时候,小姐可用此法帮小公子定魂。
沈柏立刻追问:什么法子?
云裳朝沈柏伸出手,说:我需要小姐一根头发。
一根头发多简单啊。
沈柏立刻拔了一根头发放到云裳手上,云裳握住,又让沈柏从沈七光溜溜的脑门上拔了一根头发,而后将两根头发缠在一起,缠到一半的时候,云裳问沈柏:小姐之前可赠过头发给别人?
沈柏如实说:来昭陵之前,我与夫君互换了头发作为信物随身携带,有什么问题吗?
云裳意外的看着沈柏说:小姐分明还是处子之身,怎么会已经有夫君了?
无论在哪个国家,女子与人私定终生都不是什么好事,沈柏却一点也不羞怯窘迫,坦然道:我与他互诉衷肠,但有其他事干扰,现在不便举行婚礼,便私下拜了天地,他是个很有担当和责任感的人,日后会风风光光迎娶我的。
沈柏的眼眸澄澈,里面全是爱意和坚定,好像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定不移的和她口中那位夫君在一起。
云裳嗫嚅了下唇,片刻后释怀的笑道:小姐都如此说了,那定然是位很优秀的郎君,小姐嫁给他,此生一定会很幸福的。
说着话,云裳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和沈柏还有沈七的头发缠在一起,然后双手合十,在掌心糅合了一下,一股淡香溢出,云裳抓住沈柏的手,在她小拇指上画了个圈,沈柏小拇指上立刻出现一圈红印,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
云裳说:请小姐如我这般,在小公子手上也画一个圈吧。
沈柏抓住沈七的左手,在他胖嘟嘟的小拇指上捏了一下,沈七的小拇指上也出现一圈印子,不过是纯黑色的。
这是连心术,小公子一般不会离开小姐的视线,若是哪天小姐找不到小公子了,可以催动这个感应小公子的方位。
沈柏动动手指,没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好奇的问:这个要怎么催动?
云裳说:小姐只要凝神,在脑海里想着小公子就好了。
沈柏试了一下,许是沈七现在离她太近了,她什么都感应不到,不过她直觉云裳不会骗自己,没再追问,感觉气氛有点沉闷。转移话题说:虽然常人不能看到这小鬼,但他一直光着身子也不好,姑姑可知要怎么把衣服给他穿上?要烧给他吗?
魂灵一般是不用穿衣服的,毕竟他们不是真的活着,云裳没想到沈柏会在意这个,柔声说:已经故去的人是收不到烧给他们的东西的,小姐要给小公子做衣服,得先学制香术。
又来了。
沈柏有点头大,期盼的看着云裳说:这制香术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学会的,姑姑能不能先变一套衣服给他穿上,我以后再慢慢学?
沈柏本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云裳却摇头说:小公子认小姐为母,只会接受小姐的灵法。与小姐一人亲近,给他衣服虽然简单,但小公子会以为我要伤害他,说不定会暴怒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