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全戳在沈柏身上,虽然大多都是探究没什么敌意,还是让人如芒在背。
三年没面对这样的场合,沈柏有点不舒服,下意识的握紧顾恒舟的手。
顾恒舟没有看她,唇角微微上扬。
男女眷没有分开等候,大家走坐在一起,沈柏很快看到一些熟面孔。
吕夫人、姜夫人、叶晚玉、孙氏,这些夫人们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一个个都是养尊处优的主,体态养得丰腴,比起年轻时候一个赛一个的风韵犹存。
吕青青嫁给了吴守信,吕夫人跟前只跟着一个吕秀,吕秀还是少女打扮,尚未出阁,见到沈柏,意外之后欣喜的冲她颔首致意。
沈柏记着自己现在有新身份,只多看了吕秀两眼,没有回应。
顾恒舟自立了门户,但按照亲疏关系,还是要和二房的人坐在一起。
顾淮谨和顾廷戈没在,叶晚玉身边坐着顾恒修和顾恒决。
顾恒决娶了妻,那姑娘模样清秀,沈柏瞧着面生,想来她娘家的地位不是很高,坐在顾恒决身边也是低垂着头,不敢随意乱看。
顾恒决则不同,他长胖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肥头大耳,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瞥见沈柏和顾恒舟一起走来,眼睛努力挤开表达震惊。
顾恒修身边没人,应该还没娶妻,不过没了三年前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沈柏也看出他现在消瘦得不行,眼窝都有些许凹陷,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顾恒舟现在的品阶在顾淮谨之上,带着沈柏走到叶晚玉旁边,沈柏原本是挨着叶晚玉的,顾恒舟随意一拉,把沈柏拉到他左手边,自己挨着叶晚玉坐下。
叶晚玉一直就在盯着沈柏看,看见顾恒舟的维护之举,脸色微变。
自顾恒舟买了宅院出去住,叶晚玉这三年见他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好在顾廷戈卸甲归田后,依然住在国公府,勉强让二房挽回了一点颜面。
而且看在顾廷戈的面子上,叶晚玉也不能跟顾恒舟一个晚辈过于计较,她伸长脖子又看了看沈柏,轻声问顾恒舟:行远,这位姑娘是……
南襄国东方家的人,机缘巧合之下遇到,我奉命带她回来。顾恒舟寡淡的说,叶晚玉只是一个内宅妇人,对东方家并不了解,连南襄国也只听过这么一个地名,并不相信顾恒舟说的话,低声说:我怎么瞧着这姑娘很像沈家消失的大小姐?
叶晚玉说话的时候,周围的人也都停下交谈,竖起耳朵想探听一二,看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顾恒舟目不斜视,沉沉的说:不是她。
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前后左右的人都听见。
顾恒舟的语气很笃定,隐隐还有两分震慑之意,众人心下凛然。
看顾将军这意思,不管真相到底如何,他说了这姑娘是东方家的人,那就必然是东方家的人,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了呢。
叶晚玉被堵得没了话,过了一会儿,顾淮谨和顾廷戈相携走来。
顾淮谨也老了一点,不过周身的气质更寡淡一些,书卷气更浓。像是淡泊名利,只最新学术的人。
顾廷戈交了兵权,穿着镇国公的天青色金丝绣白虎华服,依旧是肩背挺阔、健步流星的大将军风范,只是少了杀伐之气,多了亲和。
顾淮谨坐到叶晚玉旁边,顾廷戈坐到上首的位置,正好在沈柏左边,沈柏低着头,心虚得连呼吸都收敛起来。
不知道顾恒舟回来之后有没有见过顾廷戈,顾廷戈看到沈柏,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惊愕的神色,只是平静的问:这位就是东方家的姑娘?
是。
顾恒舟替沈柏回答,沈柏知道自己不说话很不礼貌,咬咬牙还是抬头说:晚辈见过镇国公,晚辈远在南襄,也经常听闻镇国公的英勇事迹,对镇国公相当倾佩,没想到今日能亲眼得见镇国公,实在是三生有幸。
沈柏嘴皮子麻溜,这一番话说得都不带换气的,谄媚得很。
顾廷戈看着她,片刻后笑道:东方家的姑娘还挺会说话的。
顾廷戈眼神明亮,笑起来时,有种洞察一切的睿智,沈柏不敢多言,干巴巴的笑道:谢国公大人夸奖。
镇国公的威严太甚,沈柏比见了沈老头还要害怕。
说完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肩上忽的一重,顾恒舟揽着她的肩膀对顾廷戈说:她胆子小。爹你别吓到她。
沈柏:……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可能!顾兄你这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
顾廷戈也没想到顾恒舟会说出这种话,愣了一下,而后低低的笑起,呢喃了句:臭小子。
沈柏离得近,把这句话听得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晚宴很快开始,百官带着家眷有序入场。
晚宴设在华庭宫,和沈柏记忆中的除夕宴规格差不多,所有人分坐在露天席位,华庭宫上是皇家依仗,宴席中间有白玉石砌的四方台,可以做歌舞表演。
这三年昭陵的民生改变不少,国库也日渐充盈,晚宴的饭菜明显比三年前要丰盛许多,连盛放饭菜的盘子都更精美华贵,处处都透露着奢华之气。
天气冷,宫人先上了甜点和凉菜,刚上完,门口的司殿太监高呼:陛下、太后、公主和南襄国五皇子到~~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站起来,沈柏躲在顾恒舟身边,偷偷抬眼去看赵彻。
和上一世一样,赵彻穿着明黄色龙袍缓步而来,龙袍是极合身的,三年过去,他身上的少年气已经完全退却,从头到脚都充斥着九五之尊的威仪,他的眼神深幽如鹰阜锐利,如有深渊,让人看不懂却也不敢与他对视。
没有世家大族束手束脚,他果然比上一世更有锋刃一些。
沈柏只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低下头,上一世的事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再做赵彻手里的刀。
不过沈柏一直以为在瀚京等着自己的是东方影,没想到竟然是慕容轩。
之前东方影不是说慕容齐的情况不好么,他不好好在南襄待着替他皇兄分忧,来昭陵做什么?
沈柏疑惑不解,赵彻已经带着慕容轩落座。
寻常百姓的除夕宴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好的说说话,而皇家的除夕宴不仅要隆重许多,还涉及到很多方面。
按照惯例,赵彻先发言,祈求完明年风调雨顺,然后就要对百官这一年做出的政绩予以肯定和表彰。
该怎么赏赐礼部早就得了吩咐,今日宴上不会一一念出来,只会把最典型的拎出来举例表彰。
吴守信做州府挺好的,吕青青身子重,他没有回京,封赏让吴忠义代领,吴忠义笑得很欣慰。
周珏这个禁卫军统领也做得挺好的,这会儿他还在负责宫中的警戒,姜琴瑟起身领赏赐,得了三品夫人的诰命,在座的夫人小姐大多露出艳羡的目光。
姜琴瑟才二十出头,这就有诰命傍身了,后半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不论什么时候,在世家大族面前她都能把腰杆儿挺得直直的,如何能不叫人羡慕?
真是好命呢。
众人议论纷纷。赵彻叫到顾恒舟的名字,顾恒舟起身走到中央跪下。
赵彻喝了点酒,兴致高昂,眼睛亮得惊人,对众人说:越西人这十余年都对昭陵虎视眈眈,但今年秋末,行远以细作为饵,诱敌深入,重创越西敌将忽炽烈,至少十年之内,越西再不敢犯我昭陵。
众人立刻附和,夸顾恒舟厉害,顾恒舟神色未变,并不因为这些夸赞有什么情绪变化。
赵彻继续说:行远是昭陵的绝世名剑,他身上有顾家人百年来铸成的铮铮铁骨,只要有他在,昭陵就绝对不会受外敌侵扰,行远之功无可限量,性子却一直淡泊宁静,朕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不知行远想要什么。
赵彻的姿态很是慷慨,好像不管顾恒舟想要什么,他都会给。
顾恒舟跪在中央,等赵彻说完,没有任何犹豫,俯身说:回陛下,臣别无所求,只想向陛下要一个人。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炸开了锅,不知情的都在想这位不近女色的顾将军究竟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知情的则都把目光投向沈柏。
这位沈小姐真是好本事啊,在有婚约的情况下,一声不响消失三年,如今回来,竟然还能迷得顾恒舟神魂颠倒。
赵彻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转为欣喜,笑道:行远已经二十二了,一直未曾娶妻,想必国公大人也挺着急的,今日难得你主动开口问朕要人,朕断然没有不成全的道理,说吧,朕也想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顾恒舟直白的说:数月前,微臣追踪越细细作到衢州,误将一位姑娘认成细作同伙带回营中,为了防止这位姑娘耍心眼,这几月在营中她一直与微臣同吃同住,后经查证,这位姑娘并非细作,而是南襄国第一世家东方家的人,回京前微臣曾因醉酒轻薄了这位姑娘,愿对这位姑娘负责!
这一番话信息量有点巨大,照顾恒舟所言,两日不仅同吃同住,还有了肌肤之亲,这哪还有不在一起的道理?
不知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赵彻好奇的问,因今日来赴宴的女眷都打扮得特别隆重,沈柏那一身就显得随意许多,坐在顾恒舟和顾廷戈中间存在感就更低了。
赵彻问完,慕容轩立刻开口,故作正经道:鸢儿,还不快出来拜见陛下。
鸢儿?这是他们给她起的新名字?
沈柏狐疑,起身走到顾恒舟旁边跪下,乖巧道:鸢儿拜见陛下。
孙越海回宫后隐晦的跟赵彻提过顾恒舟带回来的姑娘很像沈柏的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只说了像,没有说像到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这会儿赵彻看清沈柏的脸,受到的冲击不小。
整整三年都杳无音信的人,这个时候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了,怎么能不让人惊讶?
这三年她都去哪儿了,经历了些什么,怎么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无数问题涌来,赵彻直勾勾的看着沈柏,半晌只问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沈柏还没说话,慕容轩抢先道:她叫东方鸢灵。是南襄第一世家东方家的大小姐,之前因病一直没有在外露面,鸢儿自幼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兄妹,这次误入昭陵给顾将军添麻烦了,委实抱歉。
慕容麟过世后,慕容齐就接任了皇位,事情太多,很多时候也要靠慕容轩帮忙解决一下,慕容轩比三年前也沉稳了许多。
这会儿这么说着话,还挺能唬人的。
赵彻艰难地从沈柏身上移开目光,看着慕容轩问:你确定她叫东方鸢灵?
这人分明和沈柏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是在南襄长大的?
参加晚宴的其他人也是神色各异,都不大相信这个女子不是沈柏,而是南襄国东方家的人。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慕容轩点头,温和道:我当然确定。
赵彻抓住漏洞,问慕容轩:四年前五殿下也曾来过昭陵,那个时候怎么没说南襄国有一个和丞相嫡女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慕容轩从容不迫,坦然道:因为鸢儿一直在治病,我也是幼时与她一起玩耍过几次,后来她生病不能外出,我和她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不知她竟生得如此亭亭玉立,回到南襄以后再见到她,我也被吓了一跳。
赵彻还是不大相信,慕容轩开口说:我知道鸢儿和沈柏长得很像,但她确实是东方家的人,我此次来,已经给出了足够多证据来证实她的身份,而且她左臂上还有一个铃铛形状的胎记。陛下若是不相信,可以让太医查验。
胎记?
沈柏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反正她在昭陵的时候是没有这个东西的,要是现在真有那东西,应该也是东方影他们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