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身后摆摆手,卫士们放侯海到苏伐这边来。
苏伐见他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便道,“大都督的两位长者在龟兹,可是有五六个懂事的女奴小心地侍候着……”
这便是责备高峻不懂事了。
高峻道,“这就更让高某惭愧了!非是我不懂待客之道,全是舅子谢广所为。他刚做了个小官不懂含蓄,在下总共只给了他五六个手下,居然全都给侯兄使上了。在下一到沙丫城,便已严厉地将他苛责过了,城主见谅。”
这边丽蓝的父母也请过来,丽蓝连忙迎上去、上下打量着问候。二人一见到女儿,精神很好,身上一丝伤也没有。
苏伐心中想的全都是米价,也不计较这些言语上的胜负,于是大步站在矮几一边,捏起一粒花生投入嘴里。
高峻也独自过来,拍开酒坛封口,分头为苏伐和自己满上。
两人端酒,举平了互视。此刻大漠苍芒,旷风吹拂,远城矮荒草,瀚海没沙陵。天地寂寥、静默,唯有彼此间对视的眸子灿若晨星。
两人竟然有了些莫逆之意,一仰脖各自喝干了。
高峻道,“感谢城主美意,无以为报。在下这就命沙丫、康里两城米市即日起降价三成,回至一年前的价钱。两地钱物、物物交易之税价一并下调。龟兹城游客、商贾、杂耍伎班,只要安分守法,尽可给派过所,平安过关。”
这次,便是苏伐亲自为两人满酒,之前龟兹以赤河矿三成之金、购西州贵了三成的米,眼下金道已失,对方的米价也回落了三成。
这都是不便明言的事情,高峻不提,那自己还提什么!
他举酒道,“感谢大都督美意,苏伐借花献佛,只求在大都督治内,龟兹,西州和睦而处,便是苍生之福!”
二人共同饮过、事已毕,便抱拳分手。
高峻伞也不要,带了车、人回转沙丫城。苏伐站在那里,一直目送到西州的人看不到了,才自满了一碗酒、又捏了一颗花生米投入口中细嚼。
三碗酒、两粒花生米,也能谈成如此大事。
而彼此双方似乎都没有吃亏。
……
回来的一路上,丽蓝便不住地打量高峻,袍子也让她换洗了,胡子也刮干净,真是英气十足。
她想起高峻来沙丫城之前自己内心中一闪而过的恶念,禁不住不寒而栗,这可太不应该了!
在她看来一筹莫展、困难重重而且凶险万分的事,想不到被他一边在水池中对着自己不正经,一边主意就拿定了。
原来剑拔弩张的事情还可以这么解决,真不知他脑袋里到底藏着多少的主意。
而他只凭着西村清晨的门上之锁、门下的羊皮信,便将父母的去向猜了个九成,那么自己的心思他一定是都知道。
一想起只有他和自己在沙丫城这里,也没任何人干扰,而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亲近了不少,无人时,眼神看过来也偶露温柔。丽蓝止不住一阵心悸,芳心咚咚而跳。
回来后,高峻改了金矿上的章程,堵上了纰露,一干涉事之人概不留用,人人痛打一百蘸了水的牛皮鞭逐出金矿。
谢广因功,升两阶到正九品下阶,继续做赤河金矿管事,高峻还允许他将两位夫人接到沙丫城来居住。陈小旺仍任散金仓仓史,升至从九品下阶,突显散金仓的重要。而掌钥另有委任。
时入腊月,西州大都携丽蓝到赤河南岸的且末、典合、于阗牧场巡视,视察牧草准备情况、和厩房越冬保暖事宜。
各牧场官员勤于牧事,早已将各项事情置办停当,贞观二十年年尾的西州大都督之行,恐怕就是带丽蓝游山玩水的味道更浓了一些。
腊月中旬,等他们返回沙丫城时,高峻得知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苏殷等人已经由长安返回了牧场村,他立刻紧张起来,显得六神无主的样子。
丽蓝心疼地对他道,“你快些回去吧,我要在这里照看三座池子,就不回去了。”高峻反倒有了些依依不舍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丽蓝亲自下厨做出几样小菜与他共酌,就算是践行。屋内暖炉火旺,盎然如春,丽蓝一边与高峻对饮,一边想着这一次分别之后多久能再见到他。
而西州,她寻思着自己一时之间是不便回去的,她与高峻家的那些人不同,再加上柳玉如的态度摆在那里,丽蓝也不敢奢求多少。
温汤池子越开越多,钱也越挣越多,但离着高峻却越来越远、都跑到沙丫城来了。再想到了这个“九夫人”的称谓,丽蓝禁不住数次眼圈泛红。
到最后,丽蓝居然喝到了酩酊大醉,高峻抱她到床上去,她搂着高峻的脖子呜呜地哭,也不说为什么,但很快就人事不知。
她梦到了自己的身世,就像雨中的浮萍一样动荡不安,从交河漂到了柳中,再漂到了沙丫城,摇摇晃晃,没有个根基。
这让她的身心一阵阵地发冷,禁不住呻吟一声,身子倦作一团。
她的老娘从身边拉起一条御寒的被子给她盖到身上,而后她听到高峻在外边喊,“真是好大的雪啊!”
丽蓝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卧在一驾摇晃着前进的车子之中,车轮轧着路上的雪“咯吱吱”地响,左边是她爹右边是她娘。
“我们去哪儿?”丽蓝问。
她娘说,“是回西州城,都督决定不让你在沙丫城了,一起回去。”
丽蓝要挣扎着爬起来,“我的温汤池子,没有人盯着怎么行!”
她爹说,你不用操心了,沙丫城的温汤池子原就各有西州一半的股份,高峻说收回你三座池子的股,折算成钱兑换给你,池子都归西州了,以后你就在牧场村,再管好交河、龙泉馆的池子就行。
丽蓝道,“那他让谁去管理三座池子,一般的人我怎么放心!”
她娘说,“我说你有时挺机灵,有时怎么一阵一阵犯傻,都说了池子收公了,还轮得到你放不放心。”
她爹道,“我听都督说,要让曹大过来管理池子,矿上、临近的牧场里的人过来泡,就不用花钱了!”
丽蓝心中狂喜,仍不知足地道,“那他到底兑了多少钱给我?少了可对不住我这段日子的劳累,不行我得问问峻。”
她掀开车帘,高峻骑着炭火一直就行在车边,车外银装素裹,分外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