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所言极是,小女子从没想过这么多。”
樊莺边走边一脸崇拜的恭维道,“师兄,你字写得那么差,吟个诗也像顺口溜,怎么教训起人来这么入情入理,师父也没这么说过话。”
“师父乃是更高的层次,所谓天地不言,因果循环,何用人说?”
“你是不敢说师父坏话吧,怕他无处不在……”
“匹夫各有所用,就像林中树木,各自站稳一方,譬如人各营好一家,代代相接,则正气流行、自会抵挡狂风。”
“嗯!”
“如各斜枝岔不顾其他,早晚会有一场面目全非的摧折,虽一植一株,也不能尽善啊!”
“官要惩恶扬善,教化是非,民要敬邦爱家、哺老育幼。马要动如腾龙,静如雕塑,!男人、女人、大人、孩子都该有规矩。”
樊莺心内信服,嘴上却说,“人家刚刚夸你几句,便教训起我来了,可我又何时逾越过。”
她忽然想起丽容来,不知此时她在西州是个什么处境,“你想丽容不?”
高峻脑海里一瞬间闪出那个娇俏矮小的身影,他心头一痛,打马飞驰起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那几册贞观二十二年出放三千名宫人的底案,将来仍要送入史馆归档,成为修撰唐史的参照。
一位堂堂的尚书令也不敢发话扔、毁这些东西、改也不能改,从史馆借出时都签了字据。
当然也不能授意别人去改回来,这可不是一位尚书令该做的。
那么将来万一事发,丽容即便已被高峻休去西州,仍然免不了一个死。
……
夫人崔颖派到田地城去的仆妇乘夜跑回来,到牧场村给崔夫人送信,说丽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这个懂事且机灵的女子给崔氏的印象一向不错,崔夫人急得直跺脚,新村找天山牧总牧监刘武大人,让他想想办法。
随后,崔夫人不顾天寒路滑、坐车赶到了庭州,谁知一到那儿,恰好看到前边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一匹马拉了一架雪橇,丽容紧闭着眼睛躺在上头。
送她来的正是白袍城副镇将许多多。
许多多去白杨河牧场去看望姐姐许不了,与陆尚楼喝到天黑才往回返,他们赶到这里时丽容已把自己挂起来、脚底下的两块石头也蹬倒了。
许多多一刀割断了绳子,丽容在地下弓着身子咳嗽,哭着对许多多说,“我不想死了,求你送我回田地城,我要回去看我爹娘。”
丽容的爹娘相扶着,在院子外头候着女儿,丽容一进门老头也哭了,对她道,“糊涂的孩子!再不济,你也是我女儿,谁舍得真让你死!”
丽容不再期期艾艾,平静了许多,尚书令如夫人的身份是个梦,已醒了。
唯一提示她有过这回经历的,是那枚红宝石指戒,没人时丽容轻轻地摩挲着它看,而在人前她总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它的光芒。
她担心由之引发的任何话题,便将它摘下来,动手收拾衣物、打扫屋子,仆妇做饭时她会帮着拣菜淘米。街坊中的女子们有的跑过来,拿着绣弓请她指点女工,求她给画些花样子去绣。
丽容铺好了纸,拿起笔来时又是好一阵子的发呆,想起姐姐丽蓝曾过说她“一字千金”的话,反正身边也没人,她又哭了。
有些事做出来时,谁都会给自己找些理由、好说服自己做的没有不妥。
但是有时这是假象——愿意不愿意把这件事摆出来、让任何人都知道?
在“媚”字上轻轻的两笔看似轻巧,却真的是不该做的。
永宁坊府中的所有姐妹们,在乍闻此事时惊诧而不解的目光,让丽容自己都觉察到了自己的陌生。
她不再想这些,起身拿了一锭金子,到城中的钱铺兑换了大钱,她要在城外、靠着驼马牧场建一座自己的温汤池子。
高峻对她暗自攒下的金子、首饰,一件也没有扣留,她有的是钱,但只有尽快花出去,才会让她尽快忘掉与它们连接的往事。
这件事情得到了田地城官民的一致支持,连曹大也来了。
沙丫城三座温汤池子是西州官办,身为温汤管事的曹大也算是个不入流的公差。
他带四个马弁回牧场村,听说丽容在田地城,便马不停蹄追了过来。
一到田地城,曹大先跑去见丽容的父母,手下的四个人、四匹高头大马,谁都不空手,一人提点心、两人提酒、一人捧着一件来自西域的上等皮袍。
曹大毕恭毕敬,“伯父,你说我们谁跟谁呢!我妹妹金莲是丽容好姐妹,要从她那里论起来,小侄就像你二老的半个儿子!”
他又跑到工地上去帮忙,晚上丽容从工地上回家时,曹大也随她回城,二老吩咐丫环、仆妇做饭招待。
曹大衣着体面、面红体胖,在工地上连牧监王允达都礼让三分。此时,他对丽容说,“丽容你出来一下,哥有个体已话与你说说。”
两人站在院子里,不知说了什么,但不一会儿丽容便恼了起来,指着院门对曹大道,“二哥,你给我走!什么时候你赶上尚书令,我就考虑答应你!”
曹大悻悻而去,还尚书令,你直接让我死心不是更简洁!这辈子我要能在西州做个令史,就是把梦做对了时令!再说你一个让人赶回来的七夫人有什么了不起!
丽容回屋,将他拿来的那些点心、酒、袍子,通通都扔到大街上去了。
……
这天,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到永宁坊求见高大人,将他在宜春院偷听到的一件大事向高大人禀报。
“高大人,唐季卿去了宜春院!”姚丛名说。
唐季卿是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的老兄弟,原来是幽州牧场的中牧监。
上次因为拖延新任兵部尚书高峻的命令,拒不出动本牧马匹运送粮草,被踹去灵州警县出任了县令,而且降了一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