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厉某招认,这次他多了个心眼。
原来的时候,内侍每次只是手握重金来找厉某索药,但他总能给厉某留出涉身事外的余地、使厉某有个清白。
这次,内侍即便亲自动手也不能尽善,明摆着不是什么利索差事,弄不好还将有躲不开的麻烦。
这种事厉某从来不做。
但厉某也惹不起内侍身后的人,这可真是两难之选。他想,乞丐必然得罪了什么权贵,至于非要让乞丐死到同州来,用意大不了是嫁祸。
“死在同州”很要命,限制了厉某大部分的可选手段,因为严格的宵禁和严格的夜间巡查,必然使乞丐之死很快暴露。
厉某不能引火烧身,亦不能得罪权贵,但他有最拿手的技艺,可以令乞丐假死十日后苏醒过来。
只要骗乞丐喝过他的药,人将很快陷入假死,周身僵硬,心跳降至每刻一到两次,因而身子发凉,如蛇委冬。
非得十天之后,药力经此人肾水、缓慢滤集、排出后,人才会苏醒。
而十天的功夫,什么嫁祸也早该告一段落了。
乞丐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官府不会因一个乞丐之死而大动干戈。
事后谁会在乎这个乞丐呢!大概早被拖出去埋掉了。
到时,厉某便可暗暗盯住,再扒他出来,那么自己身上也不必沾到什么命案。
赶的巧的话,兴许不必厉某费事,乞丐自己就爬起来跑掉了。
只是,厉某想的再万全,却未想到此事涉及到了金徽皇帝,而此人凡事都不喜欢按常理出招。
晋王看到,皇帝在听到这些时,脸色突然难看之极!
李治脑袋嗡的一下,觉得耳内不住地鸣响,他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好在刘德威已经停下来不说,也不能再说下去了,他在看皇帝的意思。
刘德威是刑部重吏、位高势重,这次又是奉诏查案,他只要皇帝想要的、最真实的结果。只要是涉案之人,没有刘德威不能拘、调、询问的,东宫内侍也不多什么。
好在皇帝没有催促刘德威再说下去,半晌,才吩咐道,“刘大人,且将涉案之内侍、厉某羁押起来,后面的你不必说了。”
以金徽皇帝的头脑,只须对刘德威的话略作分析,再看看晋王的反应便不难猜到,送入翠微宫之毒、送入大理寺狱的药出自哪里、谁人之手,是谁一直在晋王、和厉某之间牵钱搭桥。
皇帝与乞丐,因为一个茶坊主的一念,而一死一生。
所有往事一涌而出,汹涌澎湃着、充斥到金徽皇帝的头脑里来。
他面色冷峻地凝视着晋王,令李治局促不安。
皇帝这位表面上已经十分如贴的兄弟,晋王殿下,这段时间以来变得中规中矩,他默默的由太子、退身为一位亲王,忠实执行着皇帝的每一项决定,遇事先想着皇帝的意图。
但他从未主动向皇帝说起过这个东宫内侍,以及历次的毒药来自于何人。
而且就在十日前,晋王居然又利用了这个东宫内侍,将其视为完成隐秘事项的必选之人。
刘德威小心问道,“陛下,不知对此案如何断判?”
皇帝内心急剧翻涌,他只能让刘德威停止案情回禀。赵国公和江夏王两位老臣,对翠微宫的事一直不甚了了,如果皇帝再问下去,两人注定火冒三丈。
皇帝摆摆手,“刘大人不要讲了,这些日子你已够劳乏,歇息去吧。朕累了,我们都散。”
出来时,赵国公问刘德威,“刘大人,还有些什么后续案情呢?”
刘德威躬身道,“国公,下官所知已全都讲了,看样子,陛下是要御审,我们拭目以待吧。”
褚遂良全程陪着刑部尚书刘德威,从同州一直到长安,丁三介和厉某的供述,他都听到了。
乞丐、感业寺,内侍、东宫,命案不是偶发,而是有预谋的。
在太极殿上,连尾巴尖都白了的褚遂良,冷眼看着神情不大自然的李治和武媚娘,其实什么都猜到了。
此案正是皇帝下令彻查,因而,绝不会是皇帝授意的。
褚遂良想,如果晋王对自己真有什么忌惮的话,也只有他和英国公、自己在大理寺谋害鹞国公那件事了。
同谋者也是知情者。
眼下,鹞国公成了金徽皇帝,李治就是想让他褚遂良跌下高位、彻底完蛋,失去反水和揭发晋王府的资格!
褚遂良说不清这次的复出,是要感谢武媚娘,还是该怨恨她。
但褚遂良知道,自己这个刚刚荣任御史大夫的正三品要员,不是此时此刻的主角。
他信奉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时便悲愤地想,连金徽皇帝都能不计前嫌,他褚遂良装个聋、作个哑还能有多难!?
同长孙无忌、李道宗、刘德威等人步出太极殿时,褚遂良留意到皇帝铁青着脸,坐在龙书案后一动未动。
李治、武媚娘、徐惠也未动,褚大人不知先皇的两位遗妃,和这兄弟两个还要谈什么,这就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能咸鱼翻身,褚遂良有如重生,他将更加谨慎。
太极殿内,气氛如凝。
金徽皇帝微微仰着脸,半晌不说话,但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晋王和武媚娘,让他们失去抬眼看过来的勇气。
皇帝道,“朕可不如你们三人幸运,朕自小以为姓侯,几岁上母亲病死、‘父亲’疏远冷淡,又有个柳玉如,狐假虎威,天天给朕小鞋穿!
徐惠想,原来皇帝与皇后还有这么一番来历,那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此时皇帝说起她来时忿忿不平,却又给她无上的荣宠。
“后来,朕又以为姓高,心说这总该好了,长安巨宦,高大门楣,兄弟成群,仕途有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