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后话。
但此时在玄武门下,赵国公当着金微皇帝,已无必要再替房玄龄遮掩,再说房玄龄都死了。
“先皇暗示房玄龄,比如事变中玄武门上的八百宿卫,可以写成秦王府事先埋伏的八百人,以模糊他们守门失责。”
赵国公说,如果不这么改,那么会有人问,玄武门上的八百宿卫,为何一上来便偏向着秦王府?准确的理由是什么?秦王府之前收买他们了?
准确的理由是秦王妃平日里对这些人很和蔼,时常送些小吃食?
谁信?
这样的解释,相信多年之后,惯常以功利视事的人,不会考虑到当时千钧一发的细微场景。
除了功利,常常能给人以明确的答案。而人心却是很微妙的,有的时候微妙到细如发丝,因而无所依凭,最易引人怀疑。到最后,不但尽显着秦王妃功于心计,又同样躲不开守门宿卫的失责问题。
就这样,秦王在建成和元吉不该出入的地方,埋伏了八百人。
即便赵国公并不“刻意”的解释,金微皇帝也猜的出,先皇这么不惜犯忌也要对玄武门的事作出指示,并且理由是那八百宿卫兵,其实更大的原因跑不了一个人长孙皇后。
先皇对长孙皇后的感情几乎无可挑剔,这对贤伉俪相互支持、相互依存,处处为对方所想,这也是玄武门之变能够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直到现在,金徽皇帝也没有找到另一对、能比他们做的更好。
……
从玄武门往回走时,柳皇后居然也在想这件事,她说,“父皇肯用自己的一世之功,去换母后的万世贤名,这个……一般人很难做到。”
此时已无旁人,赵国公告了假,大概是要认认真真的留下来,同他的老儿子好好说一下“做一个刺史的绝窍”。
金微皇帝对柳皇后说,“是啊,只可惜,母后不足四旬而殁,天妒华年,不得不说是人世间至大的遗憾!”
并非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杀兄弑弟而上位这件事,而且它还被明明白白地记入了正史。即便坚强如贞观皇帝,他在上位后的第一年,便开始重病卧床,整整一年!
而他甘愿冒着破例之名去求褚遂良,关心的不是自己,就是去小小地修改一下涉及到皇后的那个部分。
二人信马由缰原路返回,侍从知道皇帝与皇后说话,在后边远远地跟着。
此时金徽皇帝悄悄对皇后道,“青出于蓝,朕岂会差过父皇!难道朕就不敢用万世贤名,只换你一世盛开么!”
柳玉如听了,不觉有些发痴。
金徽皇帝处处在以贞观皇帝为榜样,不论是政务还是家务都有这个苗头。
先皇兄弟不睦,以致刀兵相见,他便处处待兄弟以真诚。
先皇未能用好徐惠之才,他便用心用意地要启用徐惠,甚至曾想任她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尚书令。
先皇对故太子建成的故臣魏征、武将薛万彻,能够做到不计前嫌,那么在对待高审行和褚遂良这件事上,大约也有些这个意思。
先皇对长孙皇后的情意,也同样是他赶超的目标,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猛然令柳玉如突生出难以抑制的感动。
皇后良久才道,“峻,其实你不用说我也信。你比父皇更优秀,可以不必使我掺杂到那些政事中去……再说你便是让我做,我也做不到母后那么好……莺妹大概行吧?”
……
在太极宫,女学除了中轴线上的几座主殿不能占用,其他场所都已被皇帝允许使用。
但日常她们的活动范围大都集中在宜秋门和月华门以西,那里是一座更大的院落,主要的建筑有承庆殿,百福殿,千秋殿,亲亲楼。
除了在这里授课之外,在太极宫的后寝、海池边,以及安礼门内的山丘上,女学生们还开辟了不少的菜园。
此时已至年尾,那些菜园中早就没什么菜了,但已委身于掖庭宫的宫人叶玉烟,仍然拎着一柄花锄跑过来。
她不便去皇帝和皇后行过去的三大海池边,而是去了东海池,远远地看着皇帝一行去了玄武门。
然后等皇帝与柳皇后返回时,叶玉烟从凝云阁旁边的山坡上跑下来,沿着一条小河沟迎上去,站在皇帝和皇后的马前万福道,
“奴婢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马上的两人正在私语,柔情蜜意,此时勒马,有些怪叶玉烟打扰的意思。
皇后笑问,“叶玉烟,你怎么在这里?眼下菜园里也没什么菜,你拎着花锄做什么去了?”
花锄只是叶玉烟的道具,想不到一下子被皇后问道,她飞快地想了想,应道,“啊,娘娘,这柄花锄还是几月前用过的,奴婢不见它,便去东海池边找了找,果然被人丢在那里了。”
皇后在马上也不看叶玉烟,却将提着马鞭的那只手举起来,放到眼前仔细打量指甲,她看的很认真,说道,“你的记性可真不错,不是在掖庭宫做事么?怎么还想着女学的事。”
叶玉烟有些尴尬,因为这是她头一次听到,皇后对下人说话还能这样阴阳怪气,很明显地表示着她的不喜。并且有恃无恐地、一下子直指叶玉烟的小算计。
这位掖庭宫的宫人不好意思地、吱唔着飞瞟了一眼皇帝,发现他此时对自己的尴尬一点都不上心,反而正略带惊讶和喜悦地看着皇后。
正在她不知如何回答,回答又不知答什么好,不回答便走开又很失礼的时候,小太监徐韧领着他的狗跑过来,站在马前打个千儿,“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皇后这才对叶玉烟说道,“你快去吧,莫误了事。”
叶玉烟落荒而走,满腔的羞忿,听到身后柳玉如热情地对徐韧道,“小太监,要不要去大明宫去跟着你谢姐姐?看你能不能认差了人。”
徐韧早就在太极宫呆够了,跳着脚道,“好啊,想马上便去!这些日子总碰上叶玉烟,可没意思透了!”
金徽皇帝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