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晓云摇了摇头,明显有一个欲言又止的停顿,却还没说话了。
“底怎了?”孟步青放下笔,脸趴在桌上仰望她,用一种半截入黄土的沙哑干枯声音说,“没力气猜玩猜小游戏,速速坦白一切。”
左晓云莫名被她的语气逗笑。
笑完,抿着唇说:“应该告诉你这个事情的。”
孟步青淡淡的:“嗯。”
左晓云也趴在桌上,跟她贴得很近,用气音说:“我妈妈,其实不我的亲妈。”
孟步青控制着惊讶的表情没有流『露』在脸上,继续“嗯”了声。
“然后呢?”
“也没怎……其实想瞒着所有人的,前天不小跟程佳雯说漏嘴了,然后我们整个宿舍的人都知道了。”
孟步青眼珠一转,回想她们刚才的话,大致猜了些原因。
左晓云声音很低,长睫低垂,侧躺着的脸庞半明半暗的,“然后,她们都说我不应该往家里寄钱的,要考虑自己,早点为自己打算。”
“……”
“她们说,妈妈平常我些小恩小惠,就为了让我长大后他们死塌地,想要吸我的血。说我已经在被吸血了,自己还不觉得。”
孟步青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完全不赞她们的话。”
“嗯,大概三四岁,我亲妈就跟我爸爸离婚……不,他们根本没有领过证。我亲妈六岁打工的时候跟我爸在一起,意外怀孕生的我,养了我大半年,最后她趁着天黑收拾好东西走掉了。”
女人走前仔细地打包走了自己的物品和家里一半的存款,拉黑男人的所有联系方式,只留下了一个女儿。男人打不通电话,也没有想过要去找。
两个人本就在外面打工识,搭伙过日已。
他这个粗糙的男人并不会带孩,于把女儿送回老家给年迈的父母养着。又过了年,存够了钱,家里张罗着帮忙安排了亲象。
见了面,谈拢彩礼钱后结婚了。
左晓云终于又有了个妈妈。
左晓云说:“爸爸生病去世的年,我刚七岁,妹妹才生。本来就穷的家,更加穷上加穷了。我爷爷家不肯要我,也不肯给生活费。”
孟步青默默地听着,喉咙滑动,惊异的情绪一直蔓延在底。
她一直以为,左晓云种家庭完整的,被长辈们呵护宠爱着长大的女孩。毕竟她纤细文弱,跟陌生人讲个话都会紧张脸红。
“你继母把你养大的?”
“嗯。”
“她肯定你很好。”
“嗯,”左晓云回忆着说,“其实我亲妈跟她村的,有段日,实在缺钱,她打听好我亲妈哪天回村,让我演戏卖可怜要点钱,说要了就给我买糖葫芦吃。我还记得天……”
天,她大清早就背着竹筐,城南的外婆家边打猪草,一直晃晃悠悠待天快黑也没能碰见人。
后妈来找她,问清楚之后,故意提声骂她怎一整天就打了这点草。
她大嗓门,很快嚷来一圈人围着。
左晓云的亲妈终于被看热闹的人叫来了。
她走过去,瞥见背着的竹筐里,整整一天只打了半筐猪草——半框里又半框杂草,一看小女孩的手,细白幼嫩。
大冬天的,手上干净得连个冻疮也没有,就知道平日里不干活的。
她抱着手臂闲闲地后妈说:女娃,懒就该打。
左晓云的后妈愣着半天。抬脚踹她的竹筐上,又大声呵斥。
亲妈在旁边冷眼看着。
小女孩明知演戏,还吓得哭声。在她撕裂肺的哭泣里,还后妈先绷不住,弯下腰,把她搂进怀里,又『揉』又哄的。
“钱,当然,一分也没要。”左晓云忽然有点哽咽,她努力憋着泪平稳地说,“然后我后妈抱着我,气呼呼地回家了。回去的路上还给我买了两个糖葫芦。”
孟步青见状『摸』『摸』口袋,准备随时给她递纸巾。
“其实长大,回想,时候要钱应该骗我的,其实想让亲妈把我接走的。谁知道我在他们家的门前晃『荡』了一天,连门都没进成。”
说这,左晓云没哭,反倒还傻兮兮地笑了下,“她没办法啊,才又把我带回去了。”
就这养着。
过年,后妈给妹妹买新完衣服,钱已经不够买一件了。她看向左晓云的眼神里都小翼翼和羞愧内疚。
隔年,工厂涨了百来块工资,终于能攒下点钱。她立刻献宝似地捧来一件崭新的羽绒服,说,这件牌的,比之前妹妹的贵。
孟步青低声问:“你的学费也一直她供的吗?”
“嗯,”左晓云点头说,“因为我成绩好,所以很早就被省里的点高中签约了。她当时不知道这食宿费全免的班级。”
“……”
“打听高中的学费要多钱,她脸都白了,可愣没说一个字的反。晚上吃过饭,独自门,跑遍全村的亲戚,一户户挨着借钱,她把能借都借了……总共三千六百二块。”
左晓云睫『毛』一颤,掉下眼泪,立刻将脸埋在胳膊肘里,蹭干净脸上的泪水。停顿片刻调整好语气。
她次侧过脸,平静地问孟步青:
“你说,这小恩小惠吗?”
孟步青眼神复杂,抽了张纸巾来面无表情地说:“听你说完,我要哭了,我的亲妈如果哪天变得很穷,没准会直接把我卖给人贩换张钞票。”
左晓云“扑哧”笑了下,半哭半笑:“你又逗我!”
孟步青撇唇,不置可否。
上课铃声响起。
大佬级的数学家高良飞教授拎着个破破烂烂的电脑包,精神抖擞地走进来。他的头上只有三根衰『毛』,依旧隆地涂抹着油梳脑后。
左晓云一边惊奇地盯着教授的型,一边孟步青说:“之前高教授说过,让我们永远铭记自己选择数学的理想初……你有吗?”
孟步青缓缓地“嗯”了声。
趁着教授还在开电脑。
左晓云继续闲话说:“真好啊,我只觉得庞加莱猜想很有意思,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当佩雷尔曼。我根本没有过什数学梦想。”
“从来没有梦想,然后你的绩点稳稳在专业前五,”孟步青抽纸,低头擤了下鼻涕说,“我要哭光这包纸巾。”
闻言,左晓云笑得眼眸似月牙弯弯,“我成绩比你好点,可你以后一定比我有息多了啊!毕竟你方方面面都厉害!”
孟步青:“……”
好友滤镜真的强。
左晓云低声说:“我就一个很没有息人,只想毕业之后找份工资不错的稳定工资。可以给我的继母买黄金镯,可以给我的妹妹,买很多像小花痴一样的公主裙。这就我愿意每天好好学习,待在图书馆里通宵努力的全部理由了。”
教授开始讲课。
两个人都快速地翻开书,盯着白板,准备认真听课。
好不容易难捱的五分钟过去。
教授去抽烟了。
孟步青脸立刻趴倒在铺开的讲义上。
后排的座位,张安琪起去厕所,路过时看见她的满桌草稿纸和笔记,惊讶地说:“诶呀,你们已经在复习了吗?”
“……”
旁边有人接话,“群里提前考试的通知你没有看见吗?”
“看见了,”张安琪戴着黑框眼镜,她的绩点还算高,偏偏上学期的数学分析只考了七分,逢人就说自己『裸』考,“天呐,难道只有我还没学习吗,看来我这次肯定要挂科了。”
“……”
“哇塞,你们都好认真啊。”
张安琪就站在孟步青旁边,顺手想拿她的讲义。
孟步青猛地按住了,她直起,脑海里积攒许久的压力紧张翻腾着。谁不知道她表面假惺惺,背地里恨不得上个厕所都带着讲义去。
眼神不善:“没复习吧?这次肯定要挂科吧?”
张安琪不知死活地“嗯”了声,“怎?还不许人不爱学习?”
“行,”孟步青点头,勾唇『露』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说,“先跟你说一声,我复习得可认真了,所以这次你要敢考得比我好,我就杀了你。”
“……”
—
季婉回家。
她听见厨房里有炖汤的声音,侧过,却没看见孟步青。
换好鞋,刚脱下外套。
孟步青脚步匆匆地从书房来,先钻进厨房里把煤气灶上的火关掉,然后折回来说:“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季婉看见她手里还拿了只签字笔,“你在做功课吗?”
孟步青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才反应过来,把笔放旁边:“嗯,埋头苦读,学得天昏地暗的。”
季婉语气含笑,“勤奋啊。”
“没办法呀,”孟步青撇嘴说,“我今天跟一个讨人厌的学打了个赌,期中考必须要考过她!”
季婉:“怎喜欢跟人打赌,赌注什?”
孟步青表情严肃,思忖秒后掂量地说,“赌的如果我的分数比她低,就得把她杀掉。”
季婉:“……”
季婉去厨房洗手,顿片刻,语气慢悠悠地说:“你要加油,可不能杀人。”
“嗯,我会加油的。”
盛好饭,两个人坐在饭桌前。
孟步青稍微吃口饭,就停下筷,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眼。
目光灼灼,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季婉停住动作,抿着无奈的笑意问:“看着我会很下饭吗?”
孟步青回神,盯着她,意味深长地拖腔带调道:“嗯,确实秀『色』可餐。”
“……”
季婉目光闪烁了下,明显被她的厚脸皮弄得不好意思了。
顿了顿,“你想说什事情吗?”
“我想知道你的计划,”孟步青垂下眼睫,盯着碗里的白米粒,语气普通地说,“等我毕业之后,你准备去哪儿啊?”
今天左晓云跟她说的话,其实在她中掀起了不太平静的风浪。原来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母女之间,也能做的亲近紧密。
孟步青放学的一路上都在想季婉。
也在想,自己她暗暗怀有的特殊感觉。飘飘忽忽的想法,时觉得幸福,时清醒冰冷。
毕竟,季婉只暂时跟她住在一起。
原先的不问没有在意。后来慢慢的,变得有些不敢问了。仿佛一旦问口,就会破坏掉现在的生活。
季婉没有说话,目光凝视在她的脸上。
顿片刻,垂下眼帘淡声说:“我为什要走,只要房东不赶客,我就住八岁。”
“真的?”孟步青难掩惊讶与激动,“你不想要走吗?之前还威胁我说要早点把房卖掉,分钱走人的!如果你没计划走,我肯定不会赶你。”
“……”
孟步青继续说:“毕竟我还、还蛮需要你陪我的。你真的你的将来没有任何打算吗?”
话磕绊了下。
真话总不容易说口。
季婉轻笑说:“好。”
“你笑什,”孟步青瞪眼看她,这还在说着正经事情呢,突然笑得这好看个意思,“问你呢,底什想法呀?”
“想法吗?”季婉目光温柔明亮,唇角衔笑,“觉得你很可爱,像个小花朵。”
“……”
孟步青无语地抿了抿唇。既觉得她说的话莫名其妙,又有点想笑的怪异。
像小花朵?什老掉牙的破烂夸奖!
季婉端起碗,继续娴静地吃着饭。
很少有人知道,从冰雪初融里破土的番红花,浅紫的颜『色』般淡雅,花瓣般雅致,其实具有着当浓烈宜人的香气。
番红花的花语:快乐。
极像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秀丽,温暖,娇稚,生机勃勃的,像一株番红花般绽放在她的荒芜世界。
底谁更需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