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阳的飘窗上,扶苏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如同前世一般,盘膝而坐。阳光洒在他俊逸的面容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越发显得贵气逼人。
胡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皇兄虽然面貌已换,但周身的气度犹胜往昔,就算是在一间现代的屋子里,也让胡亥在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两千多年前。
胡亥忍不住向前踏出了一步,却立刻停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着已经被太阳光灼烧焦枯的发尾,沉默地退回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
是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胡闹可以任性的秦二世,只是一个窃居人世的幽灵。
待扶苏放下手中的书看了过来,胡亥才定了定神,把刚刚通过黄金鬼面具看到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能令人听从命令的龙纹铎?”扶苏摸了摸下巴,俊目微眯。他向来不怀疑世上会有着这么不可思议的古物,因为那久远的夏商周时期,一向是被人誉为神话时代,无论有什么物事都不会稀奇。
“此物若是被皇兄所用,定不会继续蒙尘。”胡亥小心翼翼地措辞道。
自从扶苏同意从医生那个破旧的小公寓搬出来和他一起住,胡亥就立刻买了一个很大很豪华的房子。反正这两千多年来,他积攒的古董也不比老板少,只不过他通常都喜欢让那些古董留在他暂居的古墓中,对那些古董也没什么了解,只是挑一两个顺眼的出来卖就够了。
扶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自己的这个皇弟,尽管已经相处了几个月,但仍觉得那银白色的头发和血一般的眼瞳无比刺眼。
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扶苏勾唇轻嘲道:“你知道之前用龙纹铎的两个君主都是谁吧,可有什么好下场?”
胡亥心中一凛,老板提到的那两个帝王,一个是商纣王,一个是隋炀帝,均是亡国之君,连谥号都是少见的暴虐,极少有皇帝能当得起这两个谥号的。胡亥讪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垂手而立。他自从小时候起,就在皇兄面前抬不起头来,没想到过了两千多年,也还是如此。扶苏见状摇头轻笑道:“连我们的父皇都能被指责为暴君,其实这两人也并不全是史书上描写的那么昏庸,都是后人千年积毁的结果。”扶苏指了指他身边堆放的几摞史书,他这些天除了正常地去医院上班外,就是坐在这里看史书了。
“帝辛文武双全,他带兵统一了东南一带的东夷族,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东夷族的俘虏太多,无法镇压。再加之他连年用兵,国力摔跤,民怨滔天,周武王又乘虚进攻,大批俘虏顺势倒戈,结果商朝便亡了国。”扶苏总结着这几天看到的史实,在众人的言说中抽丝剥茧,选择了一个最接近的定论。帝辛是商纣王的名字,在殷商王朝,嬴姓家族是大姓贵族,富贵无双,所以关于这些秘辛,扶苏多少也知道一二,并不是如《尚书》所言。
胡亥静静地垂首听着,他知道皇兄并不是特意对他和颜悦色地教导,而是习惯性地探讨问题整理思绪。如果那人和皇兄的志向一致的话,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他了。
“至于杨广……哼!”扶苏轻蔑一笑,“那李世民同样算是杀兄弑弟逼父,但凭什么他就没有千古骂名?”
听着一向温柔的扶苏难得带着几分冷嘲热讽的语气,同样算是杀兄弑弟逼父的胡亥额头上的冷汗刷一下冒了出来。好吧,虽然严格算起来秦始皇的死他没有责任,扶苏的遇害也算是赵高一手运作,但胡亥也知道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之坏,可并不是后人涂抹的诬陷。
扶苏像是没有察觉到胡亥的异样,径自漫不经心地拿起手边的史书,准确地翻到一页道:“《隋书》赞杨广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着声绩。杨广十三岁就被委任为并州总管,十八岁入朝为雍州牧,二十岁便被奉为将军,带兵南下灭陈朝,统一了江南。随后又悉心笼络人心,化解了许多政治和文化隔阂。之后北上领兵击败突厥,这是自南北朝之后,南北的真正大一统,否则焉能有唐朝盛世。”
“杨广登基之后,又开创了科举制度用以选拔官员,这个制度后来沿袭了上千年。其后又改度量衡,颁布大业律法,发展丝绸之路,万国来朝。若看杨广的前半生,可称之为明君。端看他把年号定为大业,便知其鸿鹄之志。”
胡亥越听越觉得脸上如火烧般的热。他也正好是二十岁登基,可是对政事却一窍不通,强行插手了几件政事,结果都弄得很糟糕之后,他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他本身从小就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而杨广却是隋文帝杨坚刻意培养出来的,就是生怕北周将领拥兵自重篡位登基的情况出现。只是隋文帝估计也没曾想过,就算是亲生儿子拥有重兵和威望之后,也不会甘于人下。
“都说杨广迁都洛阳,大兴土木。但京都东迁,乃是有利于控制整个天下,长安地处西域,对中原鞭长莫及,所以洛阳至宋朝也是经济文化的重镇。而京杭大运河,乃是通畅南北交通的壮举,论影响,实不在父皇修建的万里长城之下啊!”
扶苏非常感慨,他口中如此说着,事实上心中却认为,对于民生来说,这京杭大运河其实是比万里长城还要有用处,只是父皇虽然已逝多年,他心中的尊敬却分毫未变。隋炀帝修建京杭大运河和修建万里长城一样劳民伤财,这等利国利民的大工程,谁修建都不好,可是后世却都是一边骂却一边继续修缮,由此可见一斑。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五千多里的京杭大运河仅用六年的时间便完成了,隋朝国库损耗巨大,劳民伤财哇,终埋大患。
胡亥听得面红耳赤,却觉得皇兄句句话中有刺,字字意有所指,索性抬起头来,绕回原来的话题道:“皇兄,这龙纹铎是要还是不要?”
扶苏定定地看着胡亥的银发赤瞳,半晌之后才点头道:“要,为何不要?汝去取来吧,记得小心为上。”扶苏的声调又恢复了不徐不疾,波澜不惊。
“是。”胡亥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