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蝗灾蔓延到北方,都城灯火通宵达旦,皇帝与六部尚书及都城农事者,翻遍农书,研究蝗的法子,不仅发动百姓吃蝗虫、更是提倡养鸭养鸟治蝗,桩桩件件,从都城依次传下去。
蝗灾刚治,北方又生洪灾。
民间谣言四起,不知谁将当今天子是个女人坐皇位的消息传出去,闹得四处民怨沸腾,都说是女人坐上皇位,惹得老天不满,才降下这许多的灾难,警示世人。
“砰!”
勤政殿内。
名贵的陶瓷花瓶、名器杯盏,统统被推倒在地,不知多久没歇好的小皇帝伫立在那些碎片间,眼下是淡淡的乌青,面上却因为动怒而显得通红。
“胡言乱语!”
她对着无人的殿堂大骂,“就是让他们来当皇帝,能做的比我更好吗!”
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天灾,她长久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在听见这些宫外流言的时候爆发,想到自己通宵达旦看各种书籍、努力跟官员研究如何治蝗时的那些情景,再听见这些百姓说的话,萧觅云只觉得心冰冷到了极点。
她这皇帝当的,每□□堂上数不清的人面上奉承、背地里想弄死她,百姓们则像是傀儡,任由各方势力博弈,如墙头草那般,他们拥护的并非她萧觅云,而是她能让他们吃饱饭了,他们就安安分分,让他们受一点委屈,她就面临王朝倾覆的风险。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要操心这么多的事……
这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
萧觅云想得烦了,满屋子地找写圣旨的玩意儿,又去找自己的传国玉玺,毛笔还在滴墨也不管,胡乱地写着传位诏书。
但刚写一个字,就听见外面战战兢兢的敲门声,不耐烦地骂了句:“滚!”
门外的宫人都知道在她心烦的时候应该给她留时间,所以先前都很识相,毕竟没见过皇帝这么龙颜大怒的时刻,更不敢触她眉头,怕今天的宫门前要见血。
可是过了会儿,那哆嗦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小皇帝看着已经写毁了的东西,烦闷地说了句:“有何要事,等朕写完这篇罪己诏再说!”
紧闭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了。
根本不想写什么罪己诏、觉得自己没错,但是又不太甘心写传位诏书的萧觅云将手中的金色布帛揉成一团,朝着门口的方向丢去:“不是让你们——”
布团被来人轻巧避开。
笑吟吟的、还带着点星夜兼程的疲惫声音在殿内响起:“哦?陛下这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还要写罪己诏?”
坐在龙椅后的人完全怔住了。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推开殿门走进来的人,仿佛怀疑自己在梦里,久久不能做出反应,直到眼泪都盈满眼眶,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到那湿润的痕迹顺着眼眶落下,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梦。
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边关都没有战报传来呢?
小皇帝胡思乱想了一通,无意识地从龙椅后起来,膝盖撞到了桌角也没感觉,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那道随着金色日光一起钻进来的身影,看着她身上镀着的金色,喉咙发堵地一股脑冲了过去。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抱住了对方,感觉自己刚才发泄完的那些委屈,其实还没有尽头,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更多的、细小的情绪,都像泡泡一样冒了出来。
萧觅云很想说,你怎么才回来,朕真的很想你。
但到了嘴边,只变了一句很是平静的话,“苏将军,我实在当不好这皇帝,不如这皇位,换你来坐吧。”
苏明绣身上还有未散去的血腥味,她本来以为自己带着这些味道,这个连洗澡都要加牡丹花瓣的矫情小帝王会不想靠近。
猝不及防被抱住,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后脑,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给人一种宠溺的错觉:
“孩子话。”
萧觅云闻见她身上的味道,像是在嗅一柄刚饮过血的宝刀,明明以前闻见这个味道就害怕,现在发现这属于镇北王,竟然让她觉得安心。
她觉得自己疯了。
思绪流转间,她的视线定格在对方的手腕间,只瞧见一截雪白,没见到走时熟悉的东西,忽然握住苏明绣的手,出声道:
“佛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