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将军环顾遍地疮痍,远远传来焚烧尸体的焦臭气味,他皱眉说:“恐怕梁国师跟丢了那名傩面剑客。”
罗希贤想起方才情形,惊疑道:“以梁国师的修为法力,难道也对付不了那妖人?”
韦将军摇头:“具体我没问,梁国师正在气头上。赵符吏,你怎么看?”
赵黍回答说:“我当初设想的祈禳法仪,是借助星落郡山川地脉之力,压制灾异之气。出了星落郡,效验恐怕就会大打折扣。当初梁国师与妖人斗法,这傩面剑客似乎是施展了缩地之法遁逃。若是逃出了星落郡,一切就不好说了。”
“缩地之法?”罗希贤不解:“以梁国师的本事,难道不能施法锁住地脉,防止他们窜逃?”
赵黍反问:“要是封锁地脉,法仪还如何运转?其实当初祈禳法仪险些被杨柳君破坏,梁国师还要短暂支撑法仪运转,难尽全功。就是趁这空档,让那傩面剑客逃了。”
韦将军叹气:“这下遗患无穷了。连梁国师都拿不住,这神剑怕是会成为我华胥国未来隐忧。若是让别国得了神剑相助……不敢想象啊。”
……
面如冠玉、紫袍玉冠的梁韬轻轻弹指,面前深衣鹖冠的分身变成一张纸人,被他收入袖中。
抬眼看向尽是错乱剑痕的山腹内壁,周围洞室坍塌崩毁,铸剑台更是布满蛛网般的细密裂痕,大如台座的昆仑玉彻底作废,附近铺了一层气机耗尽的荧惑石渣,不复原本赤红灼热,一片炉寒炭冷的凄凉景象。
“为铸神剑,不惜耗尽蕴养多年的清气,将好好一处福地仙府毁成这般模样,是不想别人探查到线索么?”梁韬冷笑道:“传说云岩峰自百年前便传承断绝,如今看来未必然啊。”
梁韬弹指发出一点飞光,旋即照亮山腹,光芒之中隐约有模糊人影浮现,似远似近、难以分辨。
正当梁韬要再催术法,窥知过往,周围内壁剑痕忽然生出丝缕剑气,霎时间千百剑气怒卷,破去术法,意图将梁韬一举剿杀!
梁国师不慌不忙,一枚玉印高高祭起,四面壁障如铜墙铁壁,任由剑气如雨水般点滴洒落。
“布气成阵,是料定我会找上云岩峰么?”梁韬轻扬大袖,紫气云积成霄,无数雷电激射而出,将隐藏在剑痕中的阵式破得一干二净,云岩峰巅也震颤不止,碎石滚落。
当山腹内中恢复清寂无声,梁韬负手而立,不怒反笑:“倘若真是一心为敌,哪怕是别国高手,何必唯恐我找到证据?如此手段反倒表明,筹划铸剑之人,就在华胥国内,说不定还身居高位。”
梁韬缓步走出山腹,迎面罡风凛冽,将他衣袂拂起。云岩峰周围的罡风禁制早已不存,放眼苍茫云海,这位国师大人也觉得世间万象尽收眼底,将心中愠怒扫去不少。
此时四规明镜从袖中飞出,镜面浮现梁豹那顶盔掼甲的外表:“大哥……咦?你怎么变回原样了?”
“那具分身被杨柳君斩灭了,此獠修为不俗。”梁韬言道:“可惜,这回神剑也没拿到手,那傩面剑客逃入玄冥国躲躲藏藏,我追了多日,却被九幽女主现身拦阻。”
“九幽雪谷那帮婆娘?”梁豹瓮声瓮气道:“莫不是她们也勾结了赤云都?”
“不至于。”梁韬摇头:“九幽雪谷历来远避尘嚣,哪怕修真同道登门拜山,内中女修也没有好脸色。我与她们并无仇怨,当年凶威滔天的玄矩,也不过是逼得九幽雪谷封谷自保。
想来是那傩面剑客发动剑气,引起九幽女主的戒备,一出门就遇见我,二话不说就动手驱逐。结果就是这一阵耽搁,我便丢了那傩面剑客的去向。”
“一群疯婆娘!”梁豹骂骂咧咧。
“你主动找我,莫非是拒洪关发生战事了?”梁韬问。
“正相反,有熊国的人都退回去了!”梁豹说:“我安排在有熊国的探子传来消息,帝下都似乎爆发宫变,朝中要各军返回屯驻之地,不准擅开边衅。”
……
天上闷雷阵阵,仲夏时节雨水充沛,使得星落郡道路泥泞难行,官军扫平云岩总舵后,尚不及返回盐泽城,只能在高岭县暂作停留,顺便处置一些战后事务。
从来到星落郡到现在,也就半年左右。剿匪形势虽有波折起伏,但最终仍是成功稳定局面。
然而此时仍有一些隐患尚未了结,或许因为杨柳君被杀,导致赤云都群龙无首,使得官军攻取城廓时有相当一批贼寇在慌乱迷茫中选择缴械投降。
另外高岭、长峡几个县乡不少百姓也都对官军大为戒备,毕竟他们都算是“从贼百姓”,甚至官军上门征用粮米布帛时发生了打杀,闹得城廓不宁。
“杀!”
中军大帐之内,深衣鹖冠的梁韬端坐主位,盯视着帐外空地上的诸多贼寇:“这些贼寇与从贼百姓,一概不留,尽数诛戮!”
“国师大人。”韦将军躬身低头:“末将先前为了尽快稳定城廓,曾许诺缴械者不杀,如今贸然毁诺,恐怕……”
赵黍跟着罗希贤站在帐中,他望着外面众多贼寇跪在雨水中,被剥去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躯体,大多绝望颓丧地垂头不起,少数几个桀骜不驯地昂着头,似乎等待随时被刀斧加身。
而在更远处,还有很多一看就是普通乡民百姓,也被推到刑场上,老幼一家紧紧相拥,泪水和雨水混杂一同落下,婴孩哇哇啼哭的声响扰人心神。
“赤云乱党一贯妖言惑众,流毒甚深,倘若不施雷霆手段斩断祸根,要是再生变乱,韦将军你又当如何?”梁韬语气森冷。
韦将军不敢接话,大帐之中一片死寂,正当梁韬要下令行刑,赵黍忍不住迈步走出。
“国师大人,晚辈认为此举不妥!”
这话一出,帐内所有馆廨修士、军中曹吏的目光都聚集在赵黍身上,连罗希贤也惊疑不定,想要抬手将他拉回,却又不敢动弹。
“赵黍,你要说什么?”梁韬问。
“请恕晚辈直言,星落郡匪患不止是乱党蛊惑,也因前任郡守不恤民力、横征暴敛,致使民心蠢动,才让乱党有机可乘。”赵黍低头拱手,话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蹦出嘴:“星落郡本地久经匪患、百业萧条,正该与民休息,贼众既降,杀之则多有不祥,还请国师大人慎重!”
这话刚说完,赵黍就暗暗生出后悔念头,胸膛之下心跳猛烈,两耳之中砰砰直响,躬身低头不敢直面梁韬,对方目光几乎能够洞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