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黍不住暗暗握拳:“闹到最后,就是一群野狗乌鸦聚集起来分食尸骸!”
“世侄这话可是把自己骂进去了。”安阳侯说。
“什么意思?”赵黍不解。
“册封爵位的圣旨上不也说了,还有宅邸庄园赏赐给你么?”安阳侯问道:“你猜猜是谁的宅邸庄园?”
“郑氏。”赵黍莫名冷笑,可他内心没有丝毫愉悦。
赵黍头一回感受到自己是何等幼稚,他以为自己那点见解真的能够有益于平民百姓,结果根本没想到后续种种。看似出于良善用心,结果什么都没有改变,连自己也变成可鄙可憎的食腐禽兽。
……
“国主似乎对赵黍颇为青睐。”
羽衣阁中,四面垂纱重重,似有隔绝鬼神耳目之功。朱紫夫人摇动纺车,素服依旧,望向对面低眉阖目的张端景,言道:“只是我还听国主说,赵黍认为梁韬乃是国家砥柱,不可与之为敌。他的言行,似乎与安阳侯的说辞略有不同。”
“赵黍自作主张,我稍后会责罚他。”张端景说。
朱紫夫人轻轻一叹:“你这又是何必?他刚被国主册封贞明侯,想来意兴正高,此时责罚恐有损灵明心境,事后略加提点便是了。”
张端景不答话,朱紫夫人手上纺线动作停下:“你过去对赵黍压得太死了,以他的资质禀赋,能有如今成就并不奇怪。
这事也怪我,安阳侯贪功冒进,做得有些过激了,我并未将他拉回正轨。其实当时情形,就算赵黍在国主面前大力攀咬梁韬,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梁韬深谋远虑,早早就挖出幻波宫与周家的牵连,隐忍不发,直到国主锋芒尽显后才露这一手。也幸亏梁韬不愿动荡更剧,如我料想般主动弃舍鸠江郑氏,以此换取王楚两家安心。
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赵黍似乎被梁韬盯上了,他这一回自作主张用心难料,我不知道他是否受梁韬蛊惑,总之你要小心。”
张端景仍是垂目盯着面前茶盏,朱紫夫人则流露出一丝不快:“你倒是说句话啊!”
“赵黍并未受到蛊惑。”张端景言道。
“我说的不是术法,而是人心向背!”朱紫夫人言道:“赵黍是你的学生,梁韬不下杀手,想来有更险恶的用心。你若是不及时挽回,万一赵黍与之暗中勾结,金鼎司日后为谁效力,可就不好说了!”
张端景抬眼说:“赵黍持正守心,若无正理正论,不可能说动他为梁韬效力。”
朱紫夫人则言道:“你似乎还不清楚,当初去金鼎司带走赵黍的人,是崇玄馆姜家女子。就是引诱罗希贤的那个姜茹!”
“赵黍无心女色。”张端景说。
“他终究是年轻人,何况姜家乃是山野狐媚,惯以声色娱人,你怎能保证赵黍不会沉湎其中?”朱紫夫人质问道:“别忘了,罗希贤也算怀英馆翘楚,连他都免不了有此遭遇。”
“赵黍不是罗希贤。”张端景反驳道。
朱紫夫人皱眉说:“你对赵黍过于偏爱了,甚至到了盲目的程度。”
张端景面无表情、没有应声,朱紫夫人叹道:“安阳侯说得没错,是时候给赵黍安排婚事了。他如今可不光是馆廨修士,也是贞明侯和朝廷命官,孤身一人反倒惹来狐媚窥视。早早成家立业,也免得那些不安分的动作。”
……
当赵黍来到郑氏的宅邸之外,就见许多奴仆正在不停地往外搬东西,动作丝毫没有高门豪奴的颐指气使,而是狼狈匆忙,几乎就像在抢东西,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凌乱不堪。
鸠江郑氏虽然被褫夺官爵、贬为庶民,但这些年积累的财物并未被下旨抄没,这也许是国主格外开恩,总之郑氏凭此财富,就算没有大片田产食利,也有远超平民百姓的富足。
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鸠江郑氏曾经作为世家高门,几乎是一夜之间倾覆崩颓,恐怕大多数子弟族人难以适应。
所幸郑氏宅邸之外的街道有戍卫看守,没让那些闻着血腥味的飞贼闯入其中行盗窃之事。
而因为国主将郑氏宅邸转赐给赵黍,居住其中的郑氏族人只能赶紧收拾东西,但他们也没料到赵黍这么快就来到。
就见赵黍一袭青黑锦袍,腰悬黑文黄绶,身后还跟着贺当关和一队都中戍卫,那些奴仆家丁识趣避开,谁也不敢拦阻如今这位炙手可热的贞明侯。
就见几名妇人提着大小包袱冲出庭院,险些与赵黍撞个对脸,一名中年妇人当即骂道:
“哪来的乡野穷獠?这个家还没轮到你们来闯空门的时候!还不滚开?!”
赵黍一听这话,立刻想起郑图南,这位妇人的眉眼鼻梁似乎也与郑图南有几分相似。
贺当关握住剑柄,正要上去教训一番,赵黍抬手拦住了他,谁料这中年妇人恶狠狠道:“好哇!国主都不敢杀我们,你们这帮乡野穷獠就敢动手是吧?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吗?”
“够了!”
一道老迈喝声传来,就见郑玉楼拄杖步出,神态阴翳、肩背佝偻,通红双眼直勾勾望来:
“赵执事……或者我如今该尊称你一声贞明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