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还能替楚氏盯着千金大仙,让他源源不断聚拢金银财帛,而你也能分一杯羹。所以哪怕你能高升别处,也不肯离开,对不对?”赵黍笑道。
县令没有回答,只是连连叩头。
“你之前贿赂我一千两银子,可全是府库官银。”赵黍又问:“我是真不明白,你们已经毫无顾忌到这种程度了吗?连一点掩饰都不做?”
“下官鬼迷心窍,误以为贞明侯前来索贿。”县令只得乖乖坦白:“下官有一笔经营,数月后便能补平府库度支,因此生出侥幸之心。”
这时有兵士前来禀告:“赵长史,城中富户已经请来了。”
“好。”赵黍起身应话,然后瞧了兴隆县令一眼:“你既然不肯大力筹集钱粮,那就只好由我亲手来做。派人好好看守这位县令,别让他自杀了,想来青岩郡守很快就会闻讯赶来。”
离开狱所,赵黍来到衙署正堂,此时两侧坐了六位本地富户,身后各自有家丁奴仆跟随伺候。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贞明侯,我等久仰了。”六位富户起身揖拜。
赵黍不苟言笑,环顾一圈,指挥兵士说:“把椅子全撤了!”
那些武魁军兵士没有半点犹豫,齐刷刷冲进正堂,把富户们的椅子全部搬走,另外还有两列兵士站在富户身后,手按刀柄,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贞明侯,您这是……”富户们心下不安,却不敢贸然顶撞。
“本地县令已经告知你们筹集钱粮的事情了。”赵黍冷眼环顾:“不知诸位准备得如何?”
“我等先前不是已经筹集了部分钱粮么?”富户们问。
“你们给的不够。”赵黍直言道:“蒹葭关周围郡县各自筹集多少钱粮,早已发下定额。结果你们只缴纳不到三成,而且还用糟糠代替粮食,莫非是要违逆朝廷旨意?”
富户们赔笑说:“贞明侯初来乍到,不熟本地民情。要知道我们兴隆县、乃至于整个青岩郡,都有赤云乱党横行乡野,致使田亩荒废、百业萧条,我等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粮啊。”
赵黍看着他们一个个富态模样,心里实在没有跟他们纠缠下去的必要,从怀中取出一沓纸:“这是你们要缴纳的钱粮数额,诸位让各自家丁奴仆回去传话——不筹集足够钱粮,就别回家了。”
“贞明侯!您也是朝廷命官,还是修仙高士,怎能做此等强盗勒索之举?!”富户们惊愕非常,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黍行事竟然毫不体面,简直堪比乱兵流寇。
“九黎国陈兵关外,大战将起,无论贫富皆要与国休戚。”赵黍负手说:“诸位只是出些钱粮,日后战事底定,以诸位家业,总归能挣回来的。”
“贞明侯,历来朝廷命官都没有像你这样办事的!”富户们怒容呵斥:“你做法毁了神祠,我们都赞你是为民除害,但扣押本地县令已是大大不该!现在竟然还要公然勒索百姓?如果人人都如贞明侯这般,国将不国!”
赵黍一撇嘴,环顾一圈,发现就剩县令椅子还留着,当即快步走去,一把提起那分量沉重的圈椅,随后冲到那大放厥词的富户面前,抡起椅子就砸了过去。
“啊呀!杀人啦!杀人啦——”
富户哪里受过这等欺负,当场尖叫出声,他的家丁奴仆想要救人,立刻被身后兵士拿住。
椅子接连几下砸落,倒地富户很快没了叫声,其他富户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狂冒、双股战战。
赵黍砸了几下,随手将椅子放好,然后坐下说:“放心,我收着力,没把他打死。我还是想做体面人的,可你们也要体面。你们要是不体面,我只好帮你们体面了。”
赵黍搞了这么一通,富户们哪里还敢应声?在他们眼中,酷吏二字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赵黍,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残野兽。
“诸位的家丁奴仆,拿着单子回去给各自家人们看,按照上面数额筹集钱粮。”赵黍晃着纸张:“还是那句话,收到足额钱粮就放人。衙署不管饭,你们要尽快。”
如此一来,那些富户也无计可施了,只能让家丁奴仆拿上催命符一般的钱粮单子,各回各家。
“还有,每一户去二十名兵士。”赵黍摆摆手说:“这么多钱粮,也要清点明白才好搬运。”
天色渐暗,看着那些富户一个个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赵黍心思微妙。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多少还算是与人为善的。可是经历过东胜都一遭,自己似乎变得刻薄了,甚至不忌讳用出这等酷烈狠辣的手段。
只是想到兴隆县令毫无顾忌拿出官银行贿,还有千金大仙那富丽奢华的神祠,以及侨张村要同时面对蛮族劫掠、妖邪勒索、官府征缴的艰苦日子,赵黍真的提不起多少好心思。
赵黍甚至有些佩服苍梧岭一带赤云都了,与星落郡时不同,他们手下人过着苦日子,居然还能保持理智,不主动杀入县城大肆劫掠,这份定力比起在星落郡的杨柳君还要坚深许多。
换做是赵黍,搞不好直接跟劳三千这种妖邪勾结起来,在华胥国明里暗里搞破坏,让馆廨修士、朝廷官军疲于奔命。
心念及此,赵黍又不禁联想到梁韬,如今这位国师大人,当年也有过浴血斩邪、仗剑巡境的壮举,可说得上赤心侠胆、泽被生民。怎么多年修持之后,反倒变得冷眼观世?
还有他们崇玄馆那些世家子弟,当年应该也是英雄俊杰辈出,可这些年下来,大多变得放纵享乐、聚敛财帛、贪求权势。郑玉楼如此,那位身居侍中之位的楚奉圭也大致如此,难不成只要身居权势高位,迟早都会变成这样?
在赵黍看来,其实梁韬多少还是想要改变现状的。也许崇玄馆把持国家祀典修订,干涉敕封各地鬼神,此举或许就是在为梁韬的人间道国设想铺路。
可想到自己刚刚三道天雷劈死了一位国家祀典正神,赵黍便觉得这个世道真够离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