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黍在铁棺之中沉睡十年,别说是常人,哪怕是凝就玄珠的修士也难以做到。
如此不饮不食、长眠深定,除非是有仙家妙法护持肉身不衰,又或者是服食了长保生机不绝的灵丹妙药,否则体魄生机难以为继,五脏六腑也会渐渐衰竭。
但赵黍能够沉睡十年不起,原因在于他的修为境界又有精进。
玄珠升入泥丸后,神气相抱。若能做到意不散流、神不外驰,则外息可绝,而内生胎息。默观返照,无为无虑,便契合真一自然之境、入玄元妙宅之门。
境界至此,玄门仙道各家各派说法不一,下手用功处也是千差万别,或曰“玄关一窍”,或称“先天妙宅”。
但有一点,证此境界的修士,体魄形骸渐渐超出肉身凡胎之限,其余非凡之功暂且不论,内守胎息便是共证。
加之再进一步便是结化胎仙,玄门之中也大多以胎息成就表述这等境界。
修仙之人若能内守胎息,只要不受外劫所伤,或因强施术法而耗损,便可保生机不散不失,这也是修仙之人经年辟谷不食的根基所在。
赵黍突破至胎息境界并非刻意,当初他在地肺山欲自行了断性命,却被中途阻绝,从此昏睡不醒,周身神气内凝不发,加上过往积累已足,又有铁棺藏魂掩魄加以护持,自然而然地胎息深眠。玄珠也进入九宫中更深一层的流珠宫,开始总摄周身神气。
可尽管如此,赵黍在昏迷之前的经历,依旧萦绕心头、徘回不去,在流珠宫中生出重重幻境。
幻境之中并非惨痛过往,而是赵黍不曾有过的圆满人生。以往阅历中的人事物,经过幻境的扭曲、构造、演变,再度呈现。一切宏图伟业不复得见,只有一个宁静祥和、无忧无虑的华胥村。
一开始赵黍确实未能自行勘破幻境,他就是把自己当成那个华胥村的少年,永远不必长大,永远有父母亲朋的陪伴。
可灵箫并未让赵黍沉迷其中,当幻境演化到一定程度,灵箫便出手加以干涉,使得幻境崩毁。
然而体会过幻境滋味的赵黍,实在不愿回到那个充满不堪与痛苦的现实,再度一头扎进幻境之中。那里是他安顿本心的避风港,不用面对外界的苦难与无能为力。
灵箫一次次插手,幻境一次次崩毁,彼此反复拉锯,赵黍在流珠宫中构造的幻境越发牢固。以至于灵箫后来甚至不能直接现身其中,要用巧妙手段化入幻境,找到破绽才能将赵黍抽离而出。
即便灵箫如今只余一点真灵,可若论神思运用,赵黍还远不能及,当最后一次幻境崩毁,已经把赵黍逼到极限,不得不正视现况,无法再自欺欺人。
当赵黍完全苏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副铁棺之中,棺材内侧书满蟠曲符咒,所用材料竟然是铁公飞升时留下的灵文神铁。
赵黍几乎是闪念间便想通前后因果,他当初将灵文神铁留在怀英馆,打造这副铁棺之人若非张端景便是石火光。
而自己会躺在铁棺内中,想必也是老师事先布置的后手。
赵黍当初在地肺山打算自刎,不光因为目睹灾劫降临、深感悔恨,还有就是人间道国不成,退路尽失,赵黍自己注定会成为各方公敌,招致众怒,恐怕不会好下场。
想起老师张端景为了诛灭下界仙家,当场形神俱灭,赵黍心中不免悲痛。如今求死不得,只能勉力振作,面对世事。
不过当赵黍主动解开棺盖禁制,翻身起来望见一众陌生面孔,还是对自己眼下处境有些茫然。
“你们是谁?”赵黍目光扫过,他发现洪尚武等人手持法宝,大多有施术动武后的气机浮动,在看到那化作满地碎石的洞府门户,脑海中隐约拼凑出“发现洞府”、“探寻奇珍”诸事。
赵黍心下无奈,想当初自己在白额公洞府遇上灵箫,如今则轮到自己躺在棺材里,等着被人发现。
“你、你是……”就站在铁棺一旁的钱少白看见赵黍,立刻便认出对方。
即便十年过去,这张面孔除了略显茫然,形容相貌却不受岁月之牵。
然而当钱少白看到赵黍,他心中潜藏的恐惧惊怖再度涌现,吓得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两腿打颤地向后退却。
“你……”赵黍一时茫然,钱少白前来刺探石梁十二寨,也是经过一些易容乔装,赵黍自然没能立刻认出他来。
“诈、诈尸了?!”有散修惊呼出声。
洪尚武也是震惊非常,他想破脑袋也没料到棺材里的人真能爬出来,原本打算趁机杀死钱少白,现在却因赵黍现身出棺而乱了步调。
“别怕!他不是行尸!”洪尚武眨眼间反应过来:“他就是一个大活人,诸位与我一同出手!”
不等其他人询问,洪尚武顿足箭步,一拳隔空打来。
灼热拳风在半途化作数十枚火流星飞袭而至,赵黍无从躲避,眉头一皱,大明宝镜随感而应,自铁棺之中飞起,镜光一扫,便将火流星化有为无。
赵黍方才还没留意到大明宝镜就在身旁,此时目光稍移,发现紫辰玄威剑也在棺内。
这两件仙家法宝代表了青崖真君与崇玄馆的法脉传承,此刻出现在自己身边,只能说明梁韬已然殒落,而他将这两件法宝传给了赵黍。
心念及此,赵黍发现有一道云篆符图虚悬脑海之中,只是眼下无暇细思,洪尚武再度攻来。
洪尚武两手空空,没有御使任何法宝符咒,但是像他这样精通玄门仙武的修士,肉身体魄便是法宝。只见他抡臂一甩,气机凝成无形长鞭朝着赵黍抽去,阴险毒辣。
赵黍微惊,直接从铁棺之中飞身而起,躲过长鞭一击。谁料长鞭转瞬化作蟒蛇,缠住腿胫,足可拽倒十象的雄力,将赵黍勐然拖回地面。
“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