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赵黍在灵台墟开坛做法,为赤云都消禳灾气?”
何轻尘坐在马车上,听完钱少白的转述过后,脸上并未露出喜怒之色,只是沉思良久。
“我去询问赵黍时,他并未隐瞒,如实告知此事。”钱少白言道:“赵黍解释说,赤云都不相信有熊国和师叔,所以他自作主张,先行释出善意。”
“他确实自作主张了。”何轻尘放下手中公文:“我先前隐约感应到东南方有气机闹动,就不知赤云都地界现况如何?”
钱少白回禀道:“接连几场雨水,大大缓解了旱情,而且草木生机得以恢复。”
何轻尘神色略显凝重:“这么说来,今年赤云都应该是能够自行筹集粮草了?好个赵黍,是担心我趁人之危么?”
“难不成赵黍与赤云都有旧?所以不遗余力地去帮他们?”钱少白好奇问道。
何轻尘反问一句,似在考校晚辈:“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有的。”钱少白边想边说:“赵黍看似是修仙之人,但骨子里仍然以赞礼官传承为重,那济物利人的心性并不会因为一时挫折而变。
至于赤云都,就弟子这段日子的查探来看,纵然饱受灾变所累,但依旧能做到与百姓同甘共苦。这样的人彼此赏识,弟子觉得并不奇怪。”
“赵黍和赤云都的关联,也许比你所想要更早。”何轻尘言道:“虽然目前没有明确证据,但我猜测怀英馆前任首座张端景与赤云都,暗中早有往来。当年赤云都在星落郡铸造神剑一事,你可听说过?”
“有所耳闻,但知之甚少。”
“传闻引起东胜都剧变的,就是这柄神剑。”何轻尘笑道:“而且当年持神剑斩落仙家之人,又正好是张端景。”
“这……”钱少白咋舌难言。
何轻尘继续说:“师尊曾言,那柄神剑有诛仙弑神之威,非常人可持。仅凭赤云都,我觉得是炼制不出来的,这里面还有什么算计,非外人能够尽知,但我猜测与赞礼官的科仪法事有关。”
“难怪。”钱少白连连点头称是。
“赵黍会帮赤云都,在我意料之中,但是帮到这个份上,还是超出了原先预想。”何轻尘敲着几案说:“不过这样一来,只怕他的身份是无法隐瞒了。”
钱少白不由得担心:“东胜都剧变以来,赵黍与梁韬深受世人忌恨,他身份暴露,会不会有损师叔在朝堂的声望?”
“深受世人忌恨?你这是想太多了。”何轻尘言道:“华胥国忌恨赵黍,那是因为当今主政的大司马罗翼不过趁乱诈取权柄,自然要对赵黍和梁韬等人大加污蔑。
至于其他人,知道赵黍身份的,本就对他抱有忌惮,不知道的也不足为虑。我是要用赞礼官传承来协助变法改制,不是要将赵黍捧成什么道德圣人,反倒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师叔莫非是觉得,赵黍过于苛责自己了?”钱少白问。
“我对他说过,我要是他,重出江湖第一件事,便是直接杀回华胥国报仇。可惜他畏畏缩缩,一直没有成事。”何轻尘毫不客气地说:“华胥国现在是何等境况?就罗翼这几个人都在主持国家大事,他们能把国家治理好么?充其量不过一介郡守的胸襟手腕!”
钱少白深知何轻尘选拔官员十分严格,只得苦笑说:“不至于吧。”
“当年赤云都归附华胥国,就是这个罗翼提议大加杀戮,自以为此举能够止息祸乱,却不知给华胥国惹下多大的后患!”何轻尘冷笑道:“现在可好,他是趁乱把持了朝政,可华胥国也在他手上丢了半壁江山,不就是因为他当年自以为是么?”
“承负流行,果然不假啊。”钱少白感叹道。
“说到承负,我现在比较担心赵黍摧毁灵台墟此举的后果。”何轻尘挠了挠头。
钱少白连忙解释:“虽然说是摧毁,但我亲自去灵台墟勘探一番,发现只是让福地气韵尽数散逸,并非大举动摇山川洞府。如今的灵台墟不再有阵式禁制掩藏,回归寻常山林模样。”
何轻尘则说:“你的一处田庄被人拆了围墙,财帛存粮被顺势抄掠一空,你会怎么想?”
“就算不是大发肝火,也要找对方讲讲道理吧?”钱少白当即明白:“难不成会有仙家下界追究赵黍摧毁福地之举?”
“我不敢妄言仙家之事,但我怀疑赵黍是故意引仙家下界。”何轻尘说道。
“故意?”钱少白不由得一惊。
何轻尘轻叹一声:“我大概明白赵黍心中所想,他借有熊国和上景宗之力,并非只是为了报昔日地肺山一役之仇,更是想要试图重定仙凡之序。”
钱少白嘴巴微张,惊愕问道:“这……赵黍尚未成就仙道,此等想法是否过于狂妄了?”
何轻尘笑着说:“你觉得只有他这么想?”
钱少白看着眼前这位左相大人,想到对方过往种种心机谋算,不由得神色大变:“难不成师叔您也——”
“也不是只有我。”何轻尘打断道:“东胜都剧变后,我曾与师尊长谈一番,其实当时便已觉得,昆仑洲大乱百年,其中不乏仙家在幕后布局推演。然而经历了这么多,有识之士大多都觉得,这等仙凡错杂的局面,其实对彼此都无益处。”
钱少白问道:“师叔不想见到仙家下界涉世么?”
“这种事不在于想不想,而在于能不能,仙家真要下界,实际上也拦不住。”何轻尘干脆直接道:“我不是赵黍,对仙家没什么刻骨仇恨,实际上重定仙凡之序,也并不是阻止仙家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