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老怪在怔怔地看了几眼后，转过身，似乎准备去拿工具了。

“爹，我去帮你拿，你别动！”

雁迟深吸了一口气后，擦了擦眼角，跑到了一边，似乎是去帮修老怪拿东西了。

而王崇则站在旁边怔怔地看着，不明白修老怪要干嘛。

很快，雁迟便一只手抱着一大堆工具，另外一只手提着水桶，搭着条毛巾，走到了修老怪旁边，将东西都放了下来。

修老怪在雁迟搬来的那一堆工具中摸索出了一个凿子，将霸王雕像手中的那把未成形的方天盘龙戟给取了下去，打磨着其头部，缓缓开口，对王崇说道：“王崇，昨日的时候，我没有与你提到霸王，你是不是心中很疑惑，为何我如此尊敬于他？”

王崇点了点头，看着修老怪没有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他也逐渐放了点心，说道：“是的，有一点疑惑……若是我，我反而会恨霸王才是。”

修老怪笑着摇摇头，继续延续着昨日的话题，说道：“自从小姐嫁到项家后，我便与小姐几乎断开往来了。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样，现在的玉仑宫女弟子，都能独当一面，行为不受拘束。我那个年代，女子嫁入人家之后，是不允许随意抛头露面的，也因此，我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见过小姐了。”

修老怪吹了吹他手中“方天盘龙戟”顶端的灰尘，拿水擦了擦，继续雕刻着说道：“后来，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国内掀起了抗秦狂潮，霸王也在这个时候，跟随着他的叔父，踏上了起义之路。”

王崇在此时对项叔说道：“项叔，他好像知道你啊，你那个时候认不认识他？”

项叔没好气地说道：“我怎可能会认识？我不是那种对羽儿琐事都事无巨细的人。”

“好吧……”

起初项叔连这雌雄双戒都未能看出端倪，想来也不太可能认识修老怪了。

“后来……秦灭，国土之内，王侯割据，楚汉争霸，到了楚汉争霸末期，霸王渐渐不敌高祖，处于下风，而这下相，最终也被汉兵占领，国内长期陷入战火，这座城池今天归燕，明天归楚，后天又归汉，百姓最苦。各大诸侯王一旦占领城池，必要搜刮一道百姓，赋税苛刻，名不聊生，下相乃霸王家乡，当时汉兵一攻进来，便要将霸王的家土给拆了，周围邻里，也无一幸免。”

修老怪说着说着，便将话题转到了楚汉之争上。

“那时候……我跟随师父一路流亡至了其他楚地，当时恰逢遇到霸王的军队，我看到霸王在城内，哭诉着面对着城池内的楚地子民，他看到子民吃不饱，将他身上的东西全数分发与百姓，寒冷的腊月天，他也将衣物全数散去，给予了路边无衣可穿的饥民，霸王是一位体恤将士，体恤百姓的好人，这点，高祖比之不及。他对楚地子民的爱戴，在历史上的历任君王中，绝无仅有的，坦白来说，之前我也与你所想的一样，有些嫉妒霸王，愤恨霸王，我并不是什么气量宽阔的人，但……见到霸王之时，便一点这样的想法也生不起来了，他是一名值得让人心甘情愿去追随的人，他虽然犯下了很多过错，但倘若让楚地子民再选一遍，哪怕是知道霸王的最终结局会败，他们也会义不容辞的选择霸王。”

修老怪此时眼眸发亮，眼眸之中，浮现出了一丝崇拜与向往之色。

王崇摸了摸鼻子，在此时不合时宜地说道：“就是因为……霸王愿意把东西分给他的子民，你就觉得他值得追随了？”

修老怪哈哈一笑，说道：“我料到你会这么说……”

王崇继续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修老怪悠悠地说道：“若是换成是其他帝王，他们在百姓面前作出如此之事，定然会认为在作秀，如此身高权重之人，去关心疾苦百姓，只不过能感动那些明智未开化的愚民罢了，官员们自当会心知肚明，知道帝王只是在图一个民心，作秀而已，这样的事情，若是高祖想做，他也能做到，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修老怪笑了笑，似乎他对此事看得十分透彻。

“但霸王不一样，从他起义至战败，他对自身的要求，与那些寻常百姓与将士永远是一模一样的，打仗，他永远冲最前头，喝水吃饭，他永远是最后一个，他不贪财，不好色，想争做天下最强之人，若是这样的人去体恤百姓，你的感觉就不同了，他不是为了贪图民心，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让楚地子民过得更好，这样的一个君主，试问谁不想追随？”

此时，他手中的方天盘龙戟，只是一刻的功夫，便已然成型，只剩下戟身缠绕的龙身没有雕刻了。

修老怪继续说道：“霸王初见我逃亡而来时，认出了我，他应当是知道我……仰慕小姐的，但他却未有过任何怀疑，不怀疑我，也不怀疑小姐，与我称兄道弟。我的那两枚戒指，一直跟随着霸王，经历了数千场战争，沾染上了他的霸王之气，已不是当年的普通戒指，霸王由此还对我颇为感激，我人生中最光辉的时刻，莫过于他叫我一声‘修兄’，他将我带至麾下，将我安排在小姐身边，我心中……对他感激之至！也因此，亲手为他又雕刻了一枚“和田羊脂佩”，被他随身佩戴在了身上，这……是我的荣幸！”

王崇听着心中一阵惊异，将自己伴侣所爱慕之人安排在身边……

没有着王者般的气魄，大海般的气量，要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王崇就自问他没法做到。

仅凭此举，霸王让修老怪甘拜下风，彻底服气，是必然的了……

修老怪也并非是一个龌龊猥琐的小人，他自然懂得该如何感恩。

“那时再见到小姐的时候，小姐已经没有以前那样天真活泼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变得格外的幽静寡言，我以为她待在霸王身边过得并不幸福，但……当我看到她在霸王面前时露出的样子，仿佛又让我看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她，那时候我才明白，小姐不是不幸福，而是变成熟了，她在外人面前会有所收敛，但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无所顾忌。她陪着霸王常年征战，不干预霸王，不埋怨霸王，无怨无悔。历史上，又有哪个不通军事的女子能做到这一点？她和霸王，同样伟大！”修老怪眼含热泪地说道。

王崇不知道修老怪此时心里到底是何滋味，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否是真心在祝愿他们二人幸福？还是……心存一点不甘的嫉妒？

这些，已无可考证，王崇也不可能将此话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