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登上新襄寨的码头,张天水的心情极为复杂,他连对徐平怒视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一天前他踏上这里的时候,正意气风发,上千人从他号令,大小船只数十艘由他指挥。如今,那些船还在,只是已经换了主人,那些人……现在也在,被绳子拴着,正在家卫少年的驱赶之下,拿着扫帚打扫。
这些海寇可没有什么卫生意识,原本干干净净的道路与码头广场,被他们弄得一片狼籍,后来大战中的血污和他们的屎尿,更是令人作呕。
这些东西,当然得由俘虏来清理干净,张天水被押过码头时,恰好一队俘虏拎着扫帚篓子经过,见他这模样,那队俘虏中一个海寇呸的一口口水吐到了他脸上。
“便是你这厮,害得老子这模样!”那海寇骂道:“说什么一个寻常寨子罢了,取之易如反掌……这哪是一个寻常寨子?”
张天水也不争辩,他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想见一见王枫,见一见那个将自己击败的王大人。
纵横西海二十年,雄心壮志,霸业宏图,才刚刚展开,就被这位新来的县令毫不留情地碾碎了。
徐平雄纠纠气昂昂,押着张天水正准备前行,然后就看到码头边堆起的京观。安南人这一次被杀惨了,三百多安南人,只剩余一百人左右。两百多颗头颅堆在这里,被石泡硝着。看上去狰狞中怖。徐平却不以为意,他昂了一下下巴,向着自己身后诸人道:“瞧见没有,若不是老子,你们的脑袋就会这样!”
“他们不会这样,而是这样!”旁边一个恰好经过的家卫少年却指了指那边,只见两辆大车正在将零散的尸体铲起来,然后拖到野外去。
“为何会如何?”徐平好奇地问道。
“这还不知道么,这些人虽然愚顽恶劣。但终究是国人,死便死了。总得安葬。那些安南人来自敌国,非我国人,那是外敌,对外敌示之以仁恕,必生小人侥幸之心,反正欺凌大国也不会受到惩罚。故此,须筑京观,以教这小国事大之道!”
听得这句话。徐平不知为何。心中猛地生起一股豪壮之感,只觉得这“须筑京观以教小国事大之道”之语,让他情不自禁热血澎湃。他忍不住抚掌道:“大丈夫当如此!”
对着本国百姓逞威,算得了什么本领,教小国事大之道,挫强敌锋芒之锐,那才是一国强人应为之事。便是暂时因为国力不足只能隐忍,却也不能就此变成缩头乌龟!
被架着的张天水脸色更加灰败,虽然他不明白王枫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么关心起家国大事,可从家卫少年那句话中,他还是听到一股强大的意志,而在那股强大的意志之下,他觉得自己分外猥琐渺小。
这些被筑为京观的他国之贼,可是他引来的!
徐平又问道:“我记得有三百多安南人,这只有一百多人吧,还有一百多人人呢,莫非给他们逃了?”
“那倒没有,怎么可能给他们逃了,都一个个泻得脱了形,如今正在喝盐水呢……呵呵,你莫要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小官人说了,这些人可是宝贵的劳力,他们将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一死未免太过宽容,你瞧咱们码头给他们糟蹋成什么模样了,我们需要更多的水泥、红砖,这些就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他们将在砖窑之中服苦役,直到他们死。”另一个家卫少年道。
虽然那少年是笑嘻嘻地说着,可是张天水却觉得,其中带着的刺寒之意,让人寒毛竖起,不敢多言。
众人继续前行,他们这么一大队人,走到哪儿当然都是受人瞩目的,徐平颇为喜欢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以往他进南安都得小心翼翼,如今却可谓风风光光了。
不过走到已经清洗干净的水泥路上时,他发现在水泥路的两旁,每隔着三丈左右便挖了一个坑,这是此前没有见到过的,看那坑中翻出的土,也就是方才才挖出来,他又拉着一个家卫少年好奇地问道:“小哥儿,这坑是做什么用的,埋那些海寇么,可这坑又小了些啊……”
“种树,大人方才吩咐,将那些家伙的脏东西埋进坑中,然后在上边种树,也算是废物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