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儿,目光从室内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复又沉声问道:可是您的身体抱恙?
不对,应该是比这更严重的事情。
不然俏蕊不会是那副悲怆愤怒自责,还有顾九……
秦峥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焦灼的眸光,还有那红了的眼尾,莫名觉得有些焦躁,声音也多了几分冷意:还是,秦钊来找茬了?
闻言,林氏还想将此事这过去,因道:你别胡思乱想,没什么事儿。时候不早了,你帮我送这位先生出去吧。
谁知她才说到这儿,却见俏蕊当先跪了下来,颤声道:世子爷,求您救救夫人吧!
她跟在林氏身边最久,方才只这几句话,她就猜到了林氏是什么想法。
旁人可以不管,可她跟着林氏这么多年。却不能任由林氏做傻事!
眼见得俏蕊跪了下来,林氏顿时咬牙道:俏蕊,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俏蕊却浑然不顾了,只是径自看向秦峥,将今日事情简略说了,末了又道:若不是少夫人机敏,觉得那药有问题,请来了这位神医,怕是奴婢到现在都不知道一直以来喂给夫人的竟然是毒!可是现在夫人却要让这位神医离开,她这是不想救自己,甘愿放弃最后的希望啊!
而林氏会用自己最后的性命做什么,谁都说不好。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必然是没打算好的!
秦峥闻言,一时也有些失言。
他张了张口,却觉得口舌干燥,哑声问道:母亲,是真的么?
其实不必林氏回答,只看她的表情,他便知道答案了。
他是大理寺卿。最擅长察言观色,更何况,这一室的人,表情都太过明显。
林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峥儿,这件事情,你们都不要掺和进来,可好?
她这半生跟秦峥母子关系疏远,然而到底是亲子,看到他这样的目光。林氏哪里忍得住。
她泪眼婆娑,却强撑着笑容:不管是毒还是病,总归我已经活不长了。
然而秦峥却打断她的话,径自问道:枕头是谁送的?
这一瞬间,他又成了那个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卿。
林氏的笑容瞬间僵住。
而顾九也跟着看了过来,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之所以林氏会这么抗拒说实话,可不就是因为那个枕头么?
母亲,难道您还想包庇凶手么?
儿子儿媳的目光,让林氏心中酸涩,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掺和进来。
是方清?
听得秦峥阴寒的声音,林氏摇了摇头。
那,是老方氏?
秦峥这一刻连祖母都不叫了,林氏张口想说什么,又在对上对方的目光之后,认命的开口:是秦钊。
是的,秦钊。
若真的是方清或者秦老夫人的话,林氏还不至于这么寒心,这么愤怒且悲伤。
可偏偏,是秦钊。
那个枕头,是他们成婚五年的时候,他赠给自己的。
说是看她睡眠不好,故而赠枕头让她养心安神。
当时林氏还曾感动后,也因此原谅了他的种种作为。
这个枕头,她一用便是近二十年,却不知这里面竟然是藏了如此狠毒的心思!
她早只夫妻恩爱是假,可未曾想到,这人竟到了这般狼心狗肺的地步!
林氏只觉得心中悲凉,眸光从秦峥的脸上扫过,复又看向顾九,道:我不让你们掺和,是因为这事情你们掺和不了。他到底是你们的父亲,又能如何?此事……
此事我来解决。
秦峥打断林氏的话,正色道:母亲放心,我会给您一个交代。毒杀发妻,触了西楚律法,任他是谁,此事我管定了。
闻言,林氏顿时焦灼的阻拦道:峥儿,你不可乱来!
且不说时隔多年,单说就凭着这一个枕头,和庄子期的一番话,就要去定秦钊的罪,这难度太大了。
更何况,秦峥是他的儿子,这事儿要是闹出去,旁人不管错在谁,都会先说一句秦峥不孝。
这也是为什么。林氏不愿意让他插手的原因。
她的峥儿是个好孩子,不应该被这些脏污的事情所连累!
秦峥却不跟她辩驳这些,只是回身,正色的看向庄子期,长施一礼道:多谢先生为家母诊治,秦峥拜谢。
闻言,庄子期还以为他要说送客的说辞呢,因淡淡道:我是看阿九的面子来的,要谢也无需你来。
都说丈人看女婿不顺眼,庄子期如今将顾九当做徒儿,也是如同女儿一般的,看秦峥的时候,自然也带了几分审视。
瞧着倒是个眉眼清正的,且面相也不是有病,难不成他不待见顾九?
要不然,怎么这两个人还没同房呢!
顾九自然不知道庄子期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生怕秦峥也不愿意给林氏看诊,抢先放软了声音问道:师父,母亲她可还有救么?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秦峥也随着看了过来,目光中满带期盼。
他是知道庄子期的能耐的,且不同于顾九的盲目信任,他查到了一些东西。
关于庄子期的。
所以,纵然林氏身上的毒难解,他相信庄子期也有办法。
毕竟,是出自庄家的人。
庄子期看了眼顾九带着哀求的神情,沉吟道:这……能救,但,我劝你们不要救。
这话一出,顾九脸色一白,一旁的俏蕊更是差点哭出声来,颤声问道:神医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能救还不要救呢?
反倒是林氏十分平静,还有心思拍了拍俏蕊的手安抚她,一面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救了吧。
谁知她的话音未落,就见秦峥直接跪了下来:先生若有解法,万望救我母一命。晚辈余生但凭差遣,纵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男人直挺挺的跪在这里,眸光里没有半分羞赧,满是坚定。
他是认真的。
林氏伪装出来的平静瞬间龟裂来开,眼眶内的泪也跟着落了下来,近乎用气声道:峥儿……
只是她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身子更是一晃,还是俏蕊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才让她站稳。
她没想到,这半生如此对峥儿,她的孩子竟还会为自己这样求人!
顾九更是跟着并排跪了下来。哀求道:师父,求求您,救救母亲吧……
她虽然不知道庄子期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敏锐的察觉到,他是有办法救人的。
庄子期对秦峥倒是能冷的下来脸,可是看着顾九这模样,却是难得的心软了。
他睨了顾九一眼,哼了一声道:怪不得都说女生外向呢,果然如此。
这调侃,饶是放在现下这情形下,还是让顾九忍不住有些羞赧。
她咬了咬唇,轻声叫了一句:师父……
行了,我不过是给你们个建议,又不是不说,值得这么一个两个的下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坏的良心呢!
庄子期没好气的看了二人一眼,秦峥却是当先反应了过来,恭声道:多谢先生。
而顾九还在发愣,呐呐道:师父,您肯说啊?
庄子期则是指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还不起来,等着我扶你呢?!
只是不等他说完,就见秦峥已然将顾九扶了起来,一面柔声道:地上凉,快起来吧,怎么说跪就跪了。
这二人并排而站,倒是难得的一双璧人。
庄子期冷眼瞧着,哼了一声,到底是没说什么。
反倒是顾九,因着春日衣衫薄,所以他扶着自己的时候,掌心的温度顺着衣服传到肌肤上,让她的脸色都有些发烫。
好在如今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倒也免了她的羞怯之态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