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策虽然参了王建,但对方毕竟是大军统帅,离开时他还是带人出城相送。
原本张文策以为,王建会对他非常恼恨,少不得要发一番火,他已经做好了唾面自干的准备。
但两人见面的时候,张文策意外的发现,王建并没有任何怒气,反而面带笑容,态度亲和的感谢张文策相送。
临行前,马上的王建回头对张文策笑了笑,说了一句让张文策摸不着头脑的话,“本王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接下来就看宣慰使的了。”
张文策心头一动,想问什么,王建已经策马离开。
离开阳苴咩城三十里后,胸中愤懑难平的王牧,不服气的对王建道:“殿下,那张文策实在是小人,竟然背地里向朝廷告状,完全无视殿下征伐南诏的功劳与艰辛,真是不当人子!”
王建瞥了王牧一眼,对方是他的侄子,也是他的心腹,淡淡道:“张文策做的,正是我想让他做的,他有什么错?”
这句话让王牧嗔目结舌:“殿下,这......”
王建呵呵一笑,“南诏这块地方,跟别的地方不同,山川密布交错纵横,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本地百姓野性难驯,不下重手清理,杀一杀他们的锐气,他们是不会臣服朝廷的。
“杀人太多,自然不是好事,但这个恶人我不做,难道还要战后抚民,宣示朝廷仁德的张文策来做?他是要治理这块地方的,谋得是长治久安,这就必须要施恩。
“如今他撵
走了劣迹斑斑的我,那些在我刀锋下朝不保夕、瑟瑟发抖家伙,也会对他有一份感念之心,往后他的差事办起来,就会顺畅很多。我已经给他打好了底子,那些山林中的野人,都被我圈进了新建的数十座大小城池,日后管理起来就很方便。
“张文策只要不傻,就不会让汉人与本地百姓对立,只需令他们围绕城池杂居,加上政策得当,很快彼此就能融合。届时,就算山林中还有野人,想要出山闹事,那些得了好处的本地百姓,也是不会同意的。”
王牧没想到王建的所作所为,竟然还有这样的深意,一时之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响,王牧苦涩道:“可是这样一来,殿下就有麻烦了。征服南诏,本是显赫大功,现在殿下不顾朝廷诏令,大肆杀人,搜刮财富,抢夺美人,还掘了南诏王祖坟......
“只怕回去之后,必然被文官攻讦,很难受到封赏。你的良苦用心,大义付出,估计难被世人认可。而且这平定南诏的军功,也算是白立了......”
王建转头奇怪的看着王牧,“我要军功做什么?”
王牧顿时一脸诧异。
王建悠悠道:“我已经是蜀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封无可封。若是立下大功,你让陛下给我什么?中书令?尚书令?那样的位置是我能坐的?”
王牧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王建平定南诏后的所作所为,还有自污的用意,为的就是求一个功过相抵,不用朝廷封赏的局面!
王牧讷讷道:“可是岐王......”
王建摆摆手:“岐王跟我不一样。”
王牧很想问哪里不一样,王建却抢先道:“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该知道的时候,你们自然都会知道。”
说到这,王建取下酒囊,美滋滋的喝了一口,优哉游哉道:“你看吧,此次回朝,陛下绝对不会申饬我,也不会让那些文官对我发难。当然,军功也是不会叙的。
“陛下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对我铁血清洗南诏的用意,自然心知肚明;更难得是,陛下体恤臣民,胸宽四海,这也就注定了我不会吃亏。
“因为这次的事,陛下会觉得有愧于我,所以你们这些跟着我征战的旧部,必然被陛下大加封赏,荣华富贵、大好前程,那是唾手可得。
“你们随我征战多年,手足亲朋死伤无数,我却没能成就大功业,你们之前处境也很寻常,如今能够得到这些,此生锦衣玉食不在话下,我也算无愧于你们了。往后,我就算是做个闲散的富家翁,混吃等死,也良心安宁。”
王牧眼眶泛红,哽咽道:“殿下厚恩,我等没齿难忘!只是苦了殿下,要在史书上留下斑斑劣迹,有损一世英名.....”
“英名?我哪有什么英名。就算有,那算个屁!”
王建仰天大笑三声,旋即神色一正,“若不是碰到陛下,换了一个心胸稍微狭窄的君王,我王建焉有领兵出征,阵斩隆舜,大杀南诏,一雪前耻的机会?
“如今我大仇得报,屈辱得消,还帮着被掳掠到南诏的汉人出了口恶气,人生快意,已经是古今罕有,不负此生!”
王牧看着王建仰天灌酒的豪迈意气,眼中满是钦佩之色。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他当然不知道,王建在蜀中称王时,可不是这种坦荡心态,那时候他满脑子开朝立国的雄心壮志。
只是时势比人强,如今他身为人臣,要是没有这种洒脱思想,只怕不是郁郁而终,就是造反被李晔杀掉。
“大势面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啊......”喝了半天酒的王建,迷迷糊糊嘀咕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