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大的这位还好,神色并不慌乱,燕臻却已经露出仿佛即将慷慨就义的悲壮,眼珠子乱转,一心想着若是白绍敢和北蛮勾结,他就是拼死也要杀了这个人,还要让弟兄们传消息回去,好让朝廷做好准备。
一行人提心吊胆,就怕北蛮忽有伏兵,一直到了能看到青县的城门,钱风更是忽然大惊。
不光是他,所有禁军的人身体都不自禁地晃动了下。
隔着巨大的城濠和一排又一排的绊马索,倒刺,陷阱等,是漫山遍野的蛮兵,也许他们的甲胄不算齐整,但人人身高体健,手挽长弓。
有多少人?
五万?十万?
钱风手指头发抖,心里也发颤,一时竟数不清楚。
他一时间觉得混乱,青县真被白绍夺下?蛮人想再夺回去?还是说这是白绍和北蛮设下的陷阱,但这个念头也不过闪烁了一下,毕竟这样的陷阱完全没有必要,他好歹也从军多年,这一点判断,还是能做得出来。
一走神,只听北蛮阵地里十几个彪形大汉齐齐呵道:“白将军,白将军,白将军!”
声如洪雷,震得大地都仿佛动摇了一瞬间。
燕臻身体一歪,要不是身边的同伴及时伸手拽住,他整个人就一头栽到马蹄子底下去了。
壮汉喊完,才有人越众而出,高声呼喝。
“你若投我大戎,必封赐郡王爵位,三州为封地,金银无数,美女任选。”
“大周待你不仁,你十年都未曾升迁过一次,东临镇多年来缺衣少食,只是勉力维持,可大周朝廷依旧对你忌惮万分,早晚有一日会卸磨杀驴。”
“我们大戎却不同,我们最是尊敬英雄,只要你弃暗投明,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随便提出来。”
北蛮的声音越来越大。
燕臻脸上都气白了。
钱风也皱眉。
到不是说,他相信白绍会如此轻易就被打动,但是,这边缺粮食是真的,朝廷扯皮扯到现在,军费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就这么任由对方喊下去,怕是很影响军心稳定。
燕臻都有点别扭,不禁叹气:“朝廷这是犯哪门子毛病?扣着军费不给,让北疆十几万士卒饿肚子,这是等着哗变,还是真要故意逼反了白绍?”
或者说是给那位白老将军造反的借口?
此时天色黑下来。
方若华完全不顾双方正叫阵,一路奔驰,竟没遭遇敌兵阻拦,带着人直抵城墙,上面放下吊篮,所有人很快就到了城墙上面。
燕臻还有点懵。
明明刚才还在心里面怀疑白绍,这会儿却稀里糊涂地就上来了。
入了青县,便成了人家的囊中之物。
钱风摸了摸一直很好地背在背后的圣旨,目光四下逡巡,一时却看不到那位老将的身影。
方若华伸手接过身边兵卒的水囊喝了一口凉水,拢了拢衣服,半倚半靠在城墙上,高声道:“喂,你们空口白牙说得好听,可大戎那么穷,你凭什么就敢开出这般条件?”
“你也不看看,要不是我们拿出大量的精盐,白糖,香料,茶叶救济你们,你们恐怕连点盐巴都吃不上。”
“在我们面前摆阔,未免太不靠谱,我们白老将军真去了,日子恐怕都过不下去,咱们跟着你们去啃生肉不成?”
她这声音隔着夜幕,竟少去几分女气,变得雌雄莫辨起来。
“知道我们将军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每日吃的饭,吃个青菜,豆腐,茄子,也要三十只鸡吊汤来配,早上吃一顿,桌上若没有百道菜品,百道甜品,那便是很节省了。”
“喝茶要喝明前茶,饮水至少也需要无根水,时常派专人千里迢迢由江南采集泉水,辛苦运回北疆。”
“身边的美人,个个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每日的衣服只穿一次,还非贡品不穿。”
燕臻瞠目结舌,忍不住去想,京城里的那些贵族老爷们,难道都过这等日子?
钱风若有所思:“记得当年去徐国公府赴宴,到是听有弟兄说,不过十个人的席面,账上就支了二百两,我一直不大明白我们十个人是怎么把二百两吃完的,要这么说,海王的话不算夸张。”
方若华话音落下,喝了口水,懒懒洋洋地喊道:“你们大戎有那份底蕴,能提供给我们老将军这般生活?想空手套白狼啊,做梦去。”
对面喊话的那人一愣,显然没想到例行公事一般劝降,没被破口大骂,也没像以前似的吃闭门羹,竟能得到回应,还是如此奇怪的回应。
虽说这回应也挺气人,但这人反而没生气,大笑道:“对面是谁?你这脾气很合我们王爷的胃口,实在的很,不像大周那等虚伪小人。”
“你放心,我代表的是我们镇南亲王,老王爷亲口所言,愿意请来圣旨,只要白老帅点头,圣旨宣告天下,绝不反悔。”
说着,他就命人送上三十只牛羊,金银两箱,还有一些珠宝首饰古董文玩。
“这只是小小意思,表一表我们王爷的诚意。”
城墙上一众兵丁都无语。
方若华使了个眼色,她身边两个海龙卫顺手抛出一段绳索,系在城头,竟一手抓着绳子,三两下就沿着城墙跑了下去。
动作极漂亮潇洒,比江湖上那些飞檐走壁的高手还要轻松些。
燕臻神色恍惚,惊疑不定地看向方若华。
方若华回过头不再搭理城下那群蛮兵,回过头莞尔笑道:“人家愿意送,咱们不要白不要,这位小哥,白老将军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还有些体面,不会只让这么丁点的牛羊金箔给收买的。”
风卷黄沙萧瑟瑟,天上那半轮明月半遮半掩间,仿佛也给这片城头带来几分萧索。
钱风他们几个,一时都不知该大怒,严厉斥责,还是该沉默。
来到北疆,看到的一切都让人茫然。
这时,只见远处青山间,陡然一声爆响,红光映天,夜色里喧嚣四起,惨叫声,哀嚎声,仿佛震得青县城墙都动了一动。
“袭营,大周敢死队袭营了!”
青县县城下登时一乱,一开始文质彬彬喊话的那个中年人气得脸色青筋毕露,咬牙切齿:“好,好一个白绍,我定要摘下你的首级……”
话音未落,城墙上许六就大喊:“别嚷嚷了,我们白将军的头还好好的,邵牧太子的脑袋恐怕先要掉下来,不知道乌奇恩这个戎王的好弟弟,负不负得了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