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想到隋便竟然会口出这般狂言。
天养生没有想到,程修山同样没有想到。
“你究竟想做什么?”程修山掠身来到隋便身旁,面含愠色地问道。
先前穆竹马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上,虽然他也觉得事有蹊跷,但穆竹马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其所杀。
这已经是引起了在场弟子的满腔怒火,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眼下他竟然堂而皇之的扬言“拜山”,他是从未打算活着离开天霜山吗?
“想必你们那位通玄长老的面貌你也看清楚了,那祖师堂内的众人呢?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识到过?我见到过。”隋便看向程修山,目光灼灼地说道:“正因如此,所以我觉得现在的天霜山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程修山闻言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
虽然他没有回答,但隋便从程修山脸上那复杂悲痛的神情中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虽然他不知道当时祖师堂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能够让一位深受器重的内门弟子不惜倒戈相向,就足以证明当时那场谈话究竟有多荒谬。
程修山此时心境中宛若黑云压城暗无天日,甚至已经到了近乎破碎的边缘。
天霜山毕竟对他有恩,甚至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山门所赐,可以说若是没有天霜山就没有他程修山的今时今日。
但就是这样在他心中被奉为神明的山门长老,那座视为神圣之地的祖师堂,竟然会做出那般让人不齿之事,那座祖师堂内原来竟是乌烟瘴气勾心斗角之地。
当程修山从祖师堂中走出后,他发现自己的道心几近破碎。
这样的天霜山与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天霜山很不一样。
现在的天霜山已经成了藏污纳垢风云诡谲之地。
所以当他亲耳听到隋便要将天霜山荡平后,他并没有立即开口反对。
或许在他心湖深处同样也觉得天霜山只有真正地毁灭才能够涅槃重生不破不立。
“若是你不想看到山门被破,我可以答应送你先行下山。”隋便淡淡说道。
在登山之前隋便曾经答应过青云,他会替以后焕然一新的天霜山保留下一些“好苗子”。
而这类好苗子并非是像白朗那般修道资质上乘之人,也不是像天养生这样心思城府极深极重之人,而是像程修山这样的人。
这样良心未泯心存浩然之人。
没想到程修山在听到这番话后却是极为坚定地摇摇头,“不用。”
隋便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到了这时他才算是真正记下了程修山这个名字。
若是当日他没有“一时兴起”,在斩杀白朗后顺手将程修山抹杀,那今日这幕场景就不会出现了。
哪怕天霜山这边并没弟子能够走出去传信,但委实是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所以已经有数之不清的天霜山弟子如蝗虫般遮天蔽日掠空而行朝浩然台飞去。
而且因为隋便先前那句“拜山”,他特意用灵力裹挟响彻整座天霜山,经久不绝,所以浩然台上的动静也引起了山门中众长老的注意。
在天澜峰峰顶,在那棵自道玄开峰立府起就存在的迎客松之下,身为这座道场洞府主人的道玄正在与通幽对弈。
山下的那场动静他们二人已经知晓。
“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如今我们已经封山,隋便又是如何出现在浩然台的。”通幽捏着一颗黑子,迟迟没有落子,面露迟疑之色。
倒是道玄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悠然模样。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从太安城中侥幸活下的通幽见此沉声问道。
若非如此,对面之人怎么还能够这般沉得住气。
正在闭目养神的道玄闻声缓缓睁开双眸,眸中有抹白芒一闪而过,摄人心魄。
“能够在封山之时踏进山门的,除了手握山门重宝“灵古玉盘”的封天山外再无旁人。”道玄嘴唇翕动,嗓音沧桑如跨过百载光景悠悠说道。
通幽眉头一皱,差点将自己手中的那枚黑子捏成齑粉,“你是说封天山已经落在了隋便的手上?”
道玄点了点头,那张脸色红润绝对不似双百之年的脸庞上,不见半点波澜,“若非如此,青云与隋便二人怎么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踏进天霜山。”
“怎么?青云也来了?”通幽神色一振,略显诧异地问道。
其实到了通幽这般修道年岁,世间已经很少有事能够引起他心境这般起伏跌宕,而青云不管是对于天霜山还是对于他通幽,都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不过话一说出口,通幽就很快想明白过来,哪怕封天山当真落在了隋便的手上,隋便也得到了“灵古玉盘”,但身为一个外人他根本就不懂得灵古玉盘的使用之法,所以想要凭此进入山门简直是异想天开。
而青云身为山主鸿云子的师弟,与其一脉相承,想来整座天霜山除了山主之外再无一人能比他更熟悉灵古玉盘的使用之法。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通幽愤愤道。
至于手中的那枚墨玉黑子已经在他掌心中彻底成为齑粉。
“那他人现在身在何处?”通幽话锋一转,开口问道。
只是一个隋便哪怕天赋再高战力再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磨根境的淬体武夫,难道还真能翻天了不成?
但青云不一样,已经在太安城中初现峥嵘的他就让身为天霜山掌律长老的王定军败在了他手上,继而后者身陨道消甚至没有了轮回转世。
如今他们已经能够确定,往日在山门中不显山不漏水只知道捉弄门中弟子的他已经跨过了天象境,跻身接引境。
甚至就太安城中一战所施展出来的玄妙无双的法术,即便是对上现在的天霜山山主短时间内也不会落得下风。
所以眼下虽然青云是与隋便一同入山,但在他们看来毫无踪迹可寻的青云才是最大的那个威胁。
道玄摇摇头,不过很快又点了点头,继而从棋盒中以双指夹出一枚白子。
“除非是山主坐镇天霜山,然后以山门法器昊天镜找寻出他的踪迹,不然一位接引境强者若是有心藏匿自己的气息,哪怕你掘地三尺也不会找到半点蛛丝马迹。”道玄淡淡解释道。
“不过...”说到这他微微顿了顿,然后摩挲着手中那枚入手温凉的羊脂白子,道:“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想来此时山门内也只有一处地方值得他去了。”
“哪里?”通幽不解问道。
道玄看着棋盘上星罗密布的黑白棋子,一边琢磨着如何落子一边淡淡说道:“忘川洞天。”
通幽听到忘川洞天四字后明显感觉心神一紧。
并非是这处修道之地让他紧张,而是在那里修行的某人让他发自肺腑的敬畏。
偌大的忘川洞天中仅有一人修行,那就是上任山主的师弟,当代山主的师叔,整座天霜山的天,姜寒。
“先前我曾经派人书信一封秘密差遣弟子送去洗云酒庄,想要那人出手拦下青云,不料她只给了回了一句话‘你们天霜山的事老娘没空理’。”道玄在棋盘右上角“浅勾”处落子,神色平静地说道。
语气轻松神态自若,仿若半点没有因花蝶娘的那句话而动怒。
通幽听到这番话后撇了撇嘴,这确实像她说出来的话。
花蝶娘其实在天霜山中的地位极为特殊,因为祖师堂内并没有她的位置,究其缘由也不是因为她的女儿身。
毕竟同样是女子的谢岚也已经在祖师堂有了一席之地。
但花蝶娘身为山主鸿云子的师妹,地位本就尊崇,而且道玄等人也清楚其境界修为不俗,甚至都不在他们几人之下。
所以哪怕她在祖师堂内没有席位,但山门大小诸事都会由山门长老启笔传音相告。
这份差事原本是由掌律长老王定军负责,但自从王定军死后,道玄就将这份吃力且不讨好的活计接手了过去。
“你觉得这句话有问题?”通幽问道。
道玄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花蝶娘有问题。”
“前不久由沈重阳所带领的历练弟子在接到山门诏令后理应返回山门,但如今那一行人的本命魂灯除了姚乐的那盏依旧亮着外,剩下的皆是魂死灯灭。”
通幽听说过此事,但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只是几名弟子无故失踪,自然有底下负责此事的司律调查,怎样也轮不到他为此上心。
“是他们的死有蹊跷?”通幽狐疑问道。
道玄叹了口气,说道:“根据司律那边传来的消息,沈重阳他们几人就是死在了洗云酒庄内。”
通幽看向道玄,“到底怎么回事?”
“是隋便。”道玄眼眸中神光湛湛,淡淡回道。
“而且有消息说,花蝶娘已经答应隋便不会再插手天霜山之事,你觉得放下我们的处境是该喜还是该忧,又或是喜忧参半?”
“花蝶娘竟敢与外人勾结,难道她就不怕山主降罪于她?”通幽咬牙切齿地问道。
道玄听到这番话又见到如此勃然大怒的通幽,悠悠叹了口气,“你觉得青云又何时在乎过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