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鹿的地方?”
婉兮的心下便也如同哗啦打开一扇大门。多年前的记忆,宛若彩蝶翩跹,拍动蝶翼姗姗而归。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杨氏见女儿眼中忽地涌满泪水,担心女儿的身子,忙上前把住婉兮来问。
婉兮轻轻摇头,向母亲展颜轻笑,却也终究还是无法咽回那泪意去。
颖妃的年岁终究小些,进宫的年头晚了那么几年去,不知道婉兮刚进宫早年间的一些故事去,这便与杨氏一样地着急,紧着问,“可是我的话哪里说得不好了?若有的话,令姐姐你别瞒着我,好歹告诉我才是。”
婉兮含泪而笑,“没事。傻高娃,你没说错话。今儿多亏有你,我才是听见了这世间最动听的言语去。”
颖妃已是呆了,怔怔望住婉兮,“令姐姐,我究竟说了什么,竟能叫你觉得如许动听了去?”
唯有语琴也是一震,急忙握住婉兮的手,“……难不成,这里恰恰就是当年那个哨鹿的地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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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围场”是总的称呼,实则内里占地极广。其内号称共有七十二围,也就是相当于七十二个围场,而每个围场又单有自己的名字。
许多名字就是以自己这片围场上所盛产的猎物为名。
如“巴尔图围场”,蒙古语谓虎为巴尔图,皇帝与大臣曾在此处猎虎,故此这处围场名为“巴尔图围场”。
还有“珠尔围场”。蒙语谓狍子为珠尔,在此处可捕猎狍子,故此以此为名。
还有汉译为“雕”的“岳乐围场”、汉译为“猪”的“嘎海图围场”等……
故此这布扈图围场既然是“有鹿的地方”,自是此地多有鹿群栖息、出没。皇帝在木兰行围期间最为重要的哨鹿,便也多选在此处。
这么多围场的的名儿,还都是蒙古字,便是出身蒙古的颖妃都记不清楚,婉兮和语琴就即便是来过,也都记不清楚了;又因为这中间更是时隔多年,便是觉得眼前景物依稀如故,却也不敢坐实了。
多亏有颖妃在,帮她们廓清了这眼前的迷雾去,叫她们宛如直接掀开门帘儿,直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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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冲语琴点头,知道这是语琴也想起来了。婉兮同样从语琴的反应里,更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去。
婉兮这会子其实不想掉眼泪,不想叫母亲担心。可是这一点头,还是叫眼里的泪珠儿沉甸甸地给滚落了下来。
杨氏见状也是一呆。同样儿地,当年的某段记忆便也不由得浮上心头。
杨氏也有些惊喜到不敢置信,这便抓着婉兮的手臂问,“……当年你刚进宫,皇上首次秋狝木兰的时候儿,你阿玛说随驾承应曾经在围场里见过你,替你亲手预备了生辰的饽饽去!——难不成,就是这儿?”
婉兮忍不住地笑,泪珠儿却也还是跟着扑簌簌地一个劲儿往下掉,拦都拦不住。
“额涅说对了,是这儿,就是这儿啊!”
杨氏也张大了嘴,随即一声哽咽,已是伸臂抱住了女儿去。
伏在母亲怀里,婉兮终于不用再藏着泪珠儿。她相信阿玛当年必定将在围场里见过她、又为她亲手预备了生辰的饽饽的前后的事儿,都仔仔细细告诉了额娘去。额娘必定已经知道,那是皇上对她的一片心意……
那时候儿是她刚进宫,刚刚体会到宫中女子与家人骨肉离分、不知何年才能相见的苦楚去。她以为她要许多年后才能再见到双亲,却没想到那一年,刚刚进宫一年,就在自己的生辰,见到了自己的阿玛!
那是皇上的心意,是皇上藏起来未曾在事先告诉她半点儿去的惊喜。此时故地重游,尽管已经时隔这么多年,她却依旧还能瞬间便回想起当年的心情。那一刻的欢喜炸裂,那一刻的泪水迸落,此时此刻,何尝不是一模一样儿啊?
“额涅知道,这木兰围场里有七十二道围呢,那时候儿女儿的年岁小,又是头一回来这草原里,只觉蓝天底下都是草原、山林,便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与陆姐姐说的一样儿,完全分不清这处围场跟那处围场之间的区别,故此方才见了觉着熟悉,却是不敢直说出来。”
况且此处的新名儿“伊绵峪”,是皇上前年才给新赐的,故此她就算每日启程之前,会听到宫殿监转呈内务府所禀报的每日行程,但是听见这个名儿也没法儿当年的记忆对上号儿。
“多亏高娃一言点醒,此处从前的名字就是‘有鹿的地方’……女儿这才敢认准了,这里便曾经就是皇上首次秋狝大典哨鹿所在。这便当年的往事,一块堆儿都聚在了眼前来。不是女儿想掉眼泪,而是那些事儿就那么堆在眼前儿了,女儿怎么都忍不住了……”
颖妃知道眼前这有故事,可是这会子不方便问,她便使劲儿给自己压着好奇。
车驾悠悠,又经过一座山。颖妃便指给婉兮看,“令姐姐你瞧那座山。‘伊绵峪’的‘峪’字就是山谷的意思,故此这个名儿的得来,自然得因为有山。”
“咱们眼前儿这座山啊,就是伊绵峪之所以得名的那座山呢!”
婉兮仔细眯眼打量这座山。
当年那次秋狝,还是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秋狝,距离今年都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也足够一座山悄然改变了模样。从前的小树,此时早已高高刺向蓝天,颀秀挺拔了去。叫她同样儿地有一点不敢相认。
婉兮心下莫名地激跳,忙问颖妃,“那你可知道这座山,叫什么?”
颖妃想了想,“我想起来了。这座山因这围场而得的名儿,就叫‘布扈图山’。通译成汉话,就是‘白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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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整颗心在这一刻,终于放肆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白鹿山,白鹿山,且放白鹿青崖间……那座山,她如何能忘?
当年皇上便是在放归鹿王的山下扎营,她就是在那里见到了阿玛,第一次饮下老归为她调制的“龟鹿同春”……
她与皇上第一次的亲近,便也是在那里啊。
而当年那日,恰恰是她的生辰!
此时因这“布扈图”之名,她心下的迷惑便呼啦一下儿全都豁然开朗了。
她心下默默道:“皇上……不,爷,您的心意,九儿我全都懂了。”
婉兮欢喜不禁,这泪珠儿爷跟着怎么都止不住了。杨氏和颖妃只能跟着着急;而这会子也寻思过味儿来的语琴,便也只能举袖拭泪,陪着婉兮一同掉眼泪了。
其实这里对于语琴来说,何尝不是同样的意义非凡啊?她当年险些就与婉兮争起宠来,若不是那回在围场里剖开心臆,那又哪里还有她们后来这十多年的姐妹情深。
这会子当着颖妃,尤其是杨氏夫人,语琴这么掉泪便有些不好意思,自然不希望她们二位也知晓了当年她与婉兮之间那么的一段儿去。故此她只能一边擦泪,一边儿赶紧道,“我啊,终究是江南汉女,这些年在宫里便是勉强跟着婉兮学得能听懂满语了,可是对这蒙古话还是睁眼儿瞎。”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是‘布扈图’,就算高娃解释给我听了,我记住的怕也是按着汉话的音儿去记的——对我来说,‘布扈图’啊就是‘不糊涂’!“
语琴抹着眼泪,攥紧了婉兮的手,含笑道,“皇上在待你的事儿上,这十九年过来,每一时每一事,可不正好全都是‘不糊涂’?”
婉兮转过身来,已是说不出话,只伸开手臂,与语琴拥抱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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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扈图围场,前后按一日行程,前后共有三个大营可作为皇帝的行宫。它们分别是:扎克丹鄂佛罗大营、伊绵沟口大营、萨勒巴尔哈达大营。
这晚銮驾未急着赶路,便就近宿在了伊绵沟口大营。
一路而来,皇帝虽还未正式哨鹿,却已经在沿途的各个围场,与王公大臣按日行围。
这晚皇帝来时,竟是叫十几个太监躬着腰扛了东西来的。
一帮太监进了毡帐,将肩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就堆在毡帐门口儿。
好么,整整一座小山。
婉兮都有些惊了,抬眼看过去,只见都是带毛儿、还挂着血的猎物。
刘柱儿急忙上前清点,不多时便含笑回话儿:“回主子,总计鹿五只、狍子五只、野猪三只、狐狸一只、盘羊两只、青羊一只、貉子一只……”
婉兮张大了嘴望着皇上。
此时的皇帝,叉着腰立在这一座小山似的猎物旁,神采飞扬得就像是个刚满载而归的猎户汉子。那面上的笑,年轻英俊得绝不像是个五十岁的男子。
婉兮一时没猜明白,嘴唇便有些干。她小心伸舌润了润,指着这座小山问,“……皇上这是要饮鹿血,还是吃生肉?”
皇帝都被逗乐了,啐了一声儿,眼珠儿便直盯住了婉兮那润着唇的檀香小舌儿去。
他沉了一声,便也没顾得上说什么,只是大步上前,两手托住了婉兮的面颊,深深地亲了下去。
直到将婉兮的檀香小舌儿也给捕获,纳入口中,尽情了一番,这才喘了口粗气将婉兮放了开去。
婉兮经这一亲,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轻颤。便是被松开了,还是站不稳当,只好捉着皇上的手臂,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站稳当了。
皇帝只得意地居高临下,欣赏着他将他的小奴儿都给欺负成了什么样儿去,“呸,便是要饮鹿血,爷又岂能给你饮死鹿的?况且你这会子都什么时候儿了,爷哪儿能还叫你吃生肉?”
原来她的皇上爷还知道~~
婉兮好容易稳当下来,这才抬眸含羞佯怒地问,“爷……这又是要作甚呀?好歹奴才都这个月份了,爷还给奴才看这些血腥的,也不怕奴才当着爷的面儿就吐出来?”
婉兮骨子里终究还是汉女,便没有那么娇弱,便是看见三个两个的猎物也没事儿;可是这还怀着孩子呢,而且眼前冷不丁这猎物堆得小山高的,她也当真有点儿扛不住劲儿啊~
皇帝一呲牙,看着仿佛是既极其得意,又有些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意思。
“这些,都是爷今儿打的!”
婉兮垂首想了想,便赶紧竖起大拇指,“爷英明神武!”
婉兮心下还想,这是皇上满载而归来跟她显摆显摆,跟小孩儿似的,故此她赶紧夸赞完了,皇上心下乐开了花儿之后,就能将这座小山挪奏了不是?
便是今晚上可以吃点新鲜的,也就留下一头就够了,真不用这小山都堵在门口儿了,是吧?
可是婉兮没想到自己失算了,她夸完,只见皇上抱着膀儿光满脸光灿地乐,还不下旨叫内监们将这小山给挪走!
婉兮只觉头皮有点儿麻,只好硬着头皮低声问,“爷……这些该不是要在这儿放一个晚上吧?”
皇帝又笑了,不过却是气笑的,他没回答婉兮,只是扬声问玉蝉,“你颖妃主子、豫嫔主子可还都在你家主子偏帐内呢?若是还在,便请过来。”
玉蝉也不敢乐,只能忍着,“回皇上的话儿,听见皇上来,颖妃主子、豫嫔主子便早都避走了。”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你眼巴前儿可有没有出自内府佐领下蒙古人的官女子、或者妇差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