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运秋胸口一闷,整个人腾飞出去,像一片怒涛大海中无力的落叶,身不由己。
殿门再开,他狼狈无比的滚出殿外,像一只死狗死得狠狠砸在殿门外的石柱之上,办响他才从石柱裂缝之中滑落,软软的趴在地上。
咯吱一声,殿门再度合上。
夏运秋即便浑身剧痛,骨头错位,他亦是没有让自己昏厥过去,死死咬着牙根,牙龈因为他疯狂的咬牙而不断溢出鲜血,那疼痛让他意识无比清醒。
清醒得甚至连身前上方那两名侍卫不屑的轻嗤声都清晰的听得十分真切。
他没有在地上爬太久,因为这副姿态实在是太过于难看,他不愿自己像个耍猴戏一样的傻子给人看笑话,他虽然如今破境无望,在罗生门内地位大跌,空有一手虚权。
但他依旧是大理寺的少卿!
他艰难起身,拍去裤子上的灰尘,擦去嘴角的血迹。
今日受此屈辱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还是低估了那个男人对他的厌恶程度,他没有想到自己跪足七日换来的却是三日观听阁的时间。
他身形落寞的走出这条长廊……
街上天色以黑,这是他最喜欢的夜晚,他走在街道上最阴暗的小道之中,目光深沉的看着街上人群。
这条街,不算永安城最繁华的街道,随着人潮人往,却也依旧可见不少九大世家子弟,亦有不少他国门派修行者。
万首试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启,能够见到如此名门子弟与实力不俗的修行者不足为其。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大家族,如今都有着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在万首试中一鸣惊人,名扬天下!
获得那进入远古试炼之地的稀珍名额。
再加上今年,剑神邢荆出世,就在前几日不久前,他曾入了大内皇宫,见了当今陛下,为今年万首试更添了一把足以令整个九州大陆修行所有修行者心动乃至疯狂的一个名额!
剑神弟子名额!
第二日,陛下昭告天下,今年万首试前十名优秀者,剑神邢荆会在其中选出一位属于自己的亲传弟子。
在这九州大陆,无人不知剑神刑荆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他的剑,足以颠覆这个世界!
在千年之前,虚无神界使者曾亲临大陆,只为这位剑神,邀他这位凡人前往虚无神界,掌管一方星辰。
然而,他拒接了……
从远古开荒一来,能够脱离人间大道,飞升至虚无神界的修行者,可谓稀少的如北海极寒海域万丈冰海之下的一把火,熔岩火山内的一缕冰。
能够打破常理,证道飞神的人,少之又少。
千年过后,剑神刑荆历来一个人,一把剑,从未动过收徒的念头,可就在今年,这次万首试,他主动提及。
所有的人都疯了,就连身负战场的北离国战场上有资格参加万首试的战士,都纷纷卸甲上马,一骑当先的纷纷赶至永安皇城。
夏运秋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野心与欲望,他亦是要参加这次万首试,哪怕自己如今实力大损,神魂狂 泄,他依旧要参加。
他要获得远古试炼之地的名额。
他要成为剑身弟子!
他要他的逆寒剑,成为这世上第二个剑神的唯一佩剑!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补魂成功!
他改变不了吴丰的态度,唯有借助这三日运气,好好拼搏一把。
明知不可能,他依旧毅然决然的入了听楼,若是不成,他便再去滂沱殿前跪着便是。
在两岸青山旁,一处不知名的大湖,湖光山色映带左右,湖水泱泱,激流迸溅,在这大湖中游地段,有着被人一剑横切而过的明显痕迹,那上游湖水与下游湖水明显衔接不甚流畅,岸边连同湖水之下,可见深不见底的一道剑痕。
湖的这边坐着一个须发洁白,头带笠冒的老者正在垂钓观星。
湖的对面静立着一座被一分为二的青山。
老者头仰着天,不去看鱼饵,手臂一震,便钓起一条肥硕鲈鱼,他微微一笑,悠悠叹道:“这么久了,鱼饵还是不肯上钩啊……”
在老者身后,是层林峰峦叠翠,一颗古树之下,一个俊美无双的黑衣少年双手抱胸,冷漠的看着湖边老者,道:“莫不是人老眼瞎,鱼钩上那么一条鱼在动都看不见吗?”
老者缓缓摇头,被人骂眼瞎也不动怒,面上挂笑,也不见他握着鱼竿的那只手臂有何动作,那细长的鱼竿好似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竿身簌簌颤抖不停,前端鱼线也似蛇一般扭了起来。
鱼钩自鱼嘴滑落,那肥硕的鲈鱼身体一扭便重新落入湖水之中,劫后重生的飞快游走了。
“你这少年虽然也很不错,但却不是老夫要等的那个,所以……这鱼儿就不算上钩。”
说完,老者又再度抬头看了看夜晚的天空,夜色苍茫深沉,只见一轮明月悬挂夜空,不见其他星辰光辉。
老者面露一抹气急败坏之色:“这好一个明朗少年,怎地练了一天剑,小有所成就不再来了,等得老夫苦煞无比啊。”
那黑衣少年挑了挑俊秀的眉峰,月亮升起,冷冽的月光将他肌肤映照雪白,那双眸子却是暗中透红,他嗤笑:“你等的那人不是我,而我等得那人亦不是你,既然你等不到,不如被在这碍眼了,让我来等吧。”
老者顿时来了兴趣,转首看着那少年,笑道:“莫不是与老夫等的是同一个人,若是如此,明日老夫便多带一根鱼竿来给你,以免你这少年空等。”
那少年摇首:“很遗憾…我与你等得,并非同一人。”
老者面露遗憾之色。
少年诡异一笑,眼中暗红之光隐隐流动:“或许…你要等的那人,有一日会被我所杀。”
老者笑容随意,一甩鱼钩落入湖中,荡起层层涟漪。
“若是这样,你会在杀他之前,死在老夫剑下。”
他说得随意,却充满自信。
少年亦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不比一般少年那般爽朗温煦,并不会让外人觉得他这笑容有多快乐,就像是一个简单的表情。
他面上挂笑,眼底却是暗沉一片,他语气亦是无比自信:“你杀不了我!这世上除了那个人,无人可杀我!”
老者没有问能杀他的那个人是谁,而是轻笑问道:“老夫倒是很好奇,能够让你吴婴披霜戴月在此等候的人是谁?”
就在此时,夜晚的天际轰然劈下一道深紫色的雷霆,似要将天空撕裂一般,雷声如龙。
远处山头,天火燃烧。
他仰面看着夜色苍穹,面上冷意如水清冽。
“我在等落雨。”
老者面上露出沉思的神情,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等她做何?”
“她来了,我自然会说。”
老者叹了一口气:“老夫只是想等一个少年郎,你等人为何要来此干扰老夫?”
少年看着老者平静说道:“你想以老欺小?”
老者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少年淡淡道:“你等你的,我等我的,何来干扰一说?”
老者摸着花白的胡须:“嗯,此话有理……”语气忽然一顿,老者摊出苍老的手掌,掌心留有厚茧,一滴雨丝将那厚茧打湿。
他面色露出一个笑容:“看来你要等的人来了……”
…………
苍茫原野之上,有三匹黑马,三个人……
一骑当先的是一名身材一般,浑身黑衣包裹严实的男子,领口一条黑色围巾将他鼻梁一下半张脸庞捂得严实,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依稀可见他那双普通至极的双眸与双眉,如果硬要说有何突出特点,那便是他那双普通眼睛中的沧桑之意。
在男子身后,紧跟着一个神情冷漠的少年与一个坐在马背上似乎快要睡过去的清秀少女。
隔着围巾,男子闷闷的声音从前方随着狂风飘来。
“我带你们二人去那危险之地,又与万首试与剑神徒弟名额失之交臂,你们两个小家伙可曾恨我?”
赫连道:“只要楼主给够钱,自然不会。”
前方男子哈哈大笑:“这回答,是你赫连风格。小叶子,你呢?”
听到这个称呼,叶离卿揉了揉眼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开心:“我想我哥了……”
那男子笑得愈发开心甚至带点猖狂之意。
“这回答,甚好!不过小叶子你以前出远门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不是动不动就说想娘的吗?”
叶离卿将自己揉得头脑清明不少,总算是听清方才那个称呼,木讷的小脸难得的露出生气的表情:“楼主,我不是说了很多次,不要叫我小叶子吗?”
谁能想到,堂堂天阙楼楼主,神秘而伟大的楼主,居然此刻会像是一个正在调戏小姑娘的猥琐大叔。
“哈哈,你哥哥叫得,为何我叫不得?”
“因为你不是我哥哥。”叶离卿很认真的说道。
“真小家子气。”男子抱怨道。
赫连将手中的刀无声归鞘。
少女的袖袍微动。
三人骑马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在他们一路驰来的原野之路上,草丛之中,正倒着无数黑衣尸体,鲜血染红绿草。
风雨潇潇微雨起,夜空上的天色一下子就阴郁起来,天空高悬的月亮也被乌云所遮掩,唯有偶尔闪过的紫色电光将这片大地给照亮。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雨下得更急了。
红色的身影踏着湖水从上游行驶而来,她撑着一把血伞,腰间挂着一枚铃铛,那铃铛在摇,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黑色皂靴靴底微微被湖水打湿,她上岸后冲老者轻轻颔首致意,然后转首看着树下黑衣少年,秀气的眉微微一皱。
她撑伞遮雨。
老者有蓑衣笠帽挡雨。
此处三人,唯有那少年,被雨水湿透一身黑衣,模样看着既阴沉又可怜。
老者看着眼前顺着笠帽边缘滴落的雨滴,叹了一口气道:“今夜无星,看来老夫要等的人不会来了。”
“可是我等得人却来了。”少年吴婴看向撑伞女子的目光深沉且炙热。
上官棠面色一如既往的带着病态的苍白,她神色淡淡:“找我何事?”
吴婴轻笑了起来,这笑容在这雨夜之下,显得有些意味不明,难得的是在这笑容之下带着一抹少年的开心。
“我要取走你身上两件东西。”他这般说道。
上官棠没有答话,静静的看着这少年,但是心中升起一股令人很讨厌的感觉,她知道,这感觉是源自于眼前这少年。
“我是吴婴……”少年自顾的缓缓开口,指了指她手中的血伞,看着她眉目染上冰霜之意后,诡异笑道:“第一件东西,是这把伞。”
然后手指微微移动,很无礼的指着她的那双眼睛:“第二件,是你的眼睛。”
老者已经全然没有了钓鱼的心思,索性扔了鱼竿在一旁,目光落在这二人身上,方才还在被那少年骂眼瞎的那双如镜面般的瞳孔,仿佛看到无数因果之线在那红衣与黑衣之间纠结缠绕。
因果之线乱成一团,理不清楚……
老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若是此刻出剑,斩了那二人之间的无数因果之线,必能阻止接下来的战斗。
但是他却犹豫了,因为他心中升起一道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若是自己此时出剑,日后便会错过一段命中注定的未来。
世人都知,罗生门司运,上官棠。
她手中血伞是死一般的禁忌,无人敢提,无人敢触!
因为那把伞,承载了整整一个大国所有人的鲜血与性命。
虽然在数月之前,有那么一个少年打破了这个禁忌。
但这不就代表着这禁忌被打破之后,这把伞就能够随意被他人觊觎。
吴婴提出这么无礼甚至有些可恨的要求,她理应动怒,而上官棠自己也觉得自己应该会十分生气。
然而,出了心中那道对那少年莫名厌恶的情感以外,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愤怒的情绪。
所以她很平静的开口问道:“哪个吴婴?”
吴婴之名,那是一个大国的象征与代表,所以在人们谈及吴婴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印象,会是吴越国的那个吴婴。
而少年看着她,面上神情认真且专注的说道:“一无所有的吴,鬼婴的婴。”
上官棠眼瞳微张,不知为何,心口在这时竟是莫名一痛,她忽然好像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本就病态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显苍白,几近透明。
随着她闷哼一声,纤薄的唇角有殷红的血迹流淌。
少年面色笑意更浓,带着一丝恶意笑道:“看来你比我更需要恒源商会的清心丹,你心中的魔念,可不比我的浅,可惜,清心丹都被我吃完了,没你的份了。”
说完,少年看着她,一双沉沉漆黑到极致的瞳孔转化成红青之色,他就这里立在这个雷霆雨夜之下,肆虐的笑着,好似一个俊美邪恶的恶魔。
“我不会杀你,因为我很喜欢你,但是那两件东西,我非要不可!”
雪白的手指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殷红与雪白相之对衬,有种凄美之感,她摇首道:“这两件东西你带不走,因为我很厌恶你,你身上的气息让我既熟悉又恶心,我会杀了你。”
吴婴嘴角勾出一个扭曲的弧度,他肆意大笑,沉沉的看着她,模样竟然有些激动说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恶心我!”
霹雳雷霆震响,这次却不是从遥远天际上方传来,而是自少年身后,深紫色的雷龙将他身后古树震为焦黑尘埃,那雷龙邪恶且威严!霸气且绝代!
雷龙在他头顶上方吞吐之间,那雷霆犹如百岳山川,气势汹汹,隆隆作响,空气中传来焦臭炸响,雷龙身形暴涨,嘶吼一声,朝着不远处的红衣女子撕咬而去。
雷龙所过之处,无形的空气都被那惊人的雷电给劈出阵阵焦黑气体,黑气将紫色雷龙环绕,这般一眼看去,紫色电光闪烁的雷龙身上那最后一丝威严神圣的气息也随之消散,看着倒还还真像是一头魔渊奔涌而出的绝世凶龙。
老者看着那头凶龙,心中却是在打量着,自己几剑能够斩灭这这大家伙。
然而还未等他计算出来。
上官棠不闪不避,她本可借手中纸伞轻易挡下这雷霆一击,但是她不愿。
因为她不想淋雨。
她一手撑伞,一指点出,神色淡淡且平静:“开荒!”
完美又洁白的手指点在那条狰狞凶龙的龙首眉心,黑雾顿散,而那紫色庞大的龙躯体内气机寸寸炸裂开来,雨夜之下发出一串油锅爆炸的声响。
巨大的紫电凝结而成的巨龙砰然飞散成无数丝絮般的电芒。
上官棠面无表情的垂下手臂,大红衣袖却是不知何时,染上一抹焦黑。
吴婴嘴角微沉,薄唇轻启,冰冷的吐出两字:“血歌!”
他黑袍之上的的雨水本尽数震开,原本湿透的衣衫再度恢复干爽,他一只眼睛暗红如血,而另一只眼睛随着这冰冷二字从他口中吐露而出,猩红妖异。
他的眼瞳之中,深藏着一把猩红之剑,名“血歌!”
剑气浩瀚如血海浪潮,电光霍霍绕绕,一剑万顷动雷霆,浓烈的血气随着这把剑的出世而急速蔓延,将这苍穹之下的落雨染得如坠血雨。
一旁老者面露惊色,感叹道:“是把好剑。”
“多谢夸奖。”
吴婴淡淡一笑,伸手握住那把剑柄剑身皆为血红之色的血歌剑。
在他握剑那一瞬,似有古老又悲壮的战歌自剑鸣中回想而起。
大地嗡然一颤,好似受到什么凶物惊吓一般,丛林之中,鸟兽尽散,密集的雨滴尚未来得及坠在剑锋之上,就被那猩红剑气绞杀得无影无踪。
“你再试试我这一剑!”
吴婴一剑直直劈出!
“起戈!”
空气与落雨在一瞬间凝固,周遭变得无比岑寂,就连落雨声都消失不见,血红色的剑尖破空而出,带着狞恶之势,宛若血海之中的一条蛟龙!
他这一剑,曾经破开通元境的身体,曾斩下北冥海域一条巨龙的头颅,曾染过无数北离将士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