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来西心里却是冷哼,暗睥了林晧然一眼,并不觉得这小子能有什么良策。或者说,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根本就不可能有解决之道。
“敢问部堂大人觉得粤西跟粤东有何相似呢?”林晧然心里一动,却不着急于献策。
“粤东跟粤西都地处偏远,都是容易滋生山贼之所!”王钫思忖片刻,便是指出两处的相同之处。
林晧然闻言,却是眉毛微微扬起,望着王钫的眼睛问道:“若是王琏这伙叛匪盘踞于粤西,部堂大人会如何做呢?”
“自然是让广……”王钫当即就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喉咙处,却是突然给咽了回去,脸上当即流露着沉思的表情。
咦?
刁来西看着老师这个异样,脑子却是一团浆糊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说什么。觉得他们说了事情,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说。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话说透道:“粤西可以借助广西的狼兵进行清剿,粤东亦是一个道理,可以借助于福建和江西两省的兵力清剿王琏等叛匪。”
王钫思忖良久,却是长叹一口气,脸色显得凝重地说道:“这事容我再想想!”
林晧然看着他这番表态,却不觉得意外。
虽然两省合兵于粤东,进行东西包抄张琏,张琏是必败无疑。只是这事不是剿匪那般简单,已经涉及到了朝廷的党争。
王钫跟徐阶是同年,是徐党的中坚分子,更是徐党在两广地区的代言人。反观浙直总督胡宗宪,却是严党的核心成员,是严党在南直隶、江浙和福建的代言人。
现如今,要胡宗宪出兵帮他清剿王琏,这事的难度无疑会很大,起码是徐党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
事情到了这一步,却不是林晧然这个小小的雷州知府能够参与的了。毕竟在严党和徐党面前,他简单就是一只小蚂蚁,根本就无足轻重。
刁来西倒是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看着老师的脸色凝重,却以为老师是不想将问题闹大,怕在圣上面前失了分。
人人都为着自己的利益而忙碌,林晧然自然亦不例外,突然是灵机一动,装模作样地道:“下官倒觉得部堂大人此时不必为张琏叛匪而苦恼,可以先近而远,让到朝廷看到部堂大人的忠心及能力!”
“先近而远?”王钫正想要端起茶杯,这时却犯起糊涂来了,不解地望着林晧然道。
“你在说什么呢?”刁来西的脑瓜更不够远,直接询问道。
林晧然微微一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那张地图前面,食指和无名指合拢一处,然后重重地指在了地图的某处。
广东很多官员或多或少都会疑惑,林文魁明明奉着开海的使命归来,但偏偏沉迷于雷州府那摊子事,却将广东市舶司提举这个职务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大家其实都错了,林晧然无时无刻都想着这个开海使命,之所以没有任何动静,那是他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
但是如今,他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他这把剑是该出鞘了,是该在这个广州城耍耍威风了。
“濠镜?”
“佛郎机人?”
王钫和刁来西的目光落在那指尖处,知晓他所指的位置,更猜到了他想要针对的目标。
林晧然的脸色显得凝重地道:“佛郎机人,善铸火器,船只更媲美于郑和宝船。其不远万里而来,非图利也,亦图我大明疆土。初以晾晒水浸货物为藉口,入驻于濠镜,今得到藩台大人默许,长驻于此!”
“林大人慎言!”刁来西突然打断,眼中流露着一种幸灾乐祸般的得意劲。
林晧然并没有理会,继续侃侃而谈道:“香山濠镜离广州府不过百余里,处于珠江西口,今已经开始大规模修建工事!若是任由佛郎机人做大,必会对我广州府形成威胁,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钫露出凝重的表情,刁来西却是不屑地道:“林知府,你这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佛郎机人不过是一介番夷,其国在万里之外,何以为惧乎?其渡洋而来,不过跟南洋夷商一般,贪利矣!”
“单是贪利吗?”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然后直接质问道:“满剌加国又当如何解释?正德年间佛郎机人就占据满剌国的领土,至今都没有归还,这是一个夷商就可以解释的吗?”
刁来西顿时语塞,但还是不愤地道:“林知府,你这是在没事找事!这么多的问题都没有解决,为何揪着小小的佛郎机人不放呢?”
“不是我揪着他不放!”林晧然倒是有几分心虚,但还是保持着忧色地望着王钫道:“而是我觉得部堂大人应当解决目前最迫切的问题,而不是舍近求远!”
王钫自然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近”自然是指佛郎机人,而“远”则是张琏的叛党。
老实地讲,以着广东目前的实力,哪怕再加入广西的一些军力,想要单独解决张琏的问题会很难,起码在武力上就行不通。
只是他的政治智慧并不低,听着林晧然想要对佛郎机人动手,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若有所指地道:“若愚到了广州城,可去拜访布政使大人?”
刁来西的脸上当即浮现笑脸,洋洋得意地望向了林晧然,掩盖不住那一份幸灾乐祸。
佛郎机人跟着其他的夷商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他们有着一个强有力的保护伞——现任广东布政使兼广东巡道副使汪柏。
话说,永乐年间在全国沿海各省设立巡海道这一官职。刚开始巡海道只是隶属于按察司,主要负责海岸缉私、打击海盗。
到嘉靖年间,因为沿海受到大量倭寇袭扰,所以巡海道的地位骤然抬升,集军事、刑侦、缉私、监察一体的大机构。
由于属于按察司,所以一直由按察司副按察使担任,而汪柏便是副按察使兼着广东巡海道副使,负责着广东的整个海防工作。
在跟佛郎机人的接触中,汪柏不仅得到了好处,更是从佛郎机人手中得到了嘉靖帝所喜爱的一种香料——“龙涎香”。
正是凭借着上供“龙涎香”的政治投机,汪柏得到了晋升。从副按察使升至了广东布政使,并还继续兼任着广东巡海道副使一职,地位仅次于王钫的大人物。
现如今,佛郎机人已经控制了东南亚的香料贸易之路,绝大多数运入大明的香料均要经佛郎机人之手,佛郎机人几乎成为了唯一的卖家。
若是要动佛郎机人的话,汪柏必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其怒火恐怕不是林晧然一个小小的雷州知府所能够承受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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