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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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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宠爱,用关注,用毫无理由的纵容和偏心…

奚辛突然转头看了看林然,那个小傻子悄悄扶着裤腰带,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站在江无涯旁边,还敢这么直白看着他。

小傻子。

他转过头来,看着奚夫人,突然一瞬间就觉得,愤愤不平争那一口气,很没意思。

奚辛突然百无聊赖,他伸手接过那食盒,对奚夫人冷淡说一声“谢谢”。

奚夫人瞬间红了眼眶。

奚辛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奚夫人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激动,想说什么却先咳嗽了好几声。

“慧兰。”

奚长老一直没有说话,但听见奚夫人咳嗽,脸色立时就变了变,走过去要扶住她,奚夫人却先一步拉住林然的手:“好孩子,伯母送你出门好不好。”

林然愣了愣,反应过来奚夫人是有话与自己说,点点头:“好啊,麻烦伯母了。”

奚夫人温柔笑了笑,牵着她往外走。

奚长老和江无涯只好停下脚,看着两个女人并肩慢慢往外走。

奚长老勉强打起精神,笑着调侃:“无涯,看来你是师娘是真喜欢这姑娘,怎么,你有什么打算?”

江无涯没有回答,直到她们走远,他冷不丁说:“师尊,您对小辛太不公平了。”

奚长老神色缓缓沉下去。

江无涯沉声:“您会因为师娘一声咳嗽而担忧,为什么不能分半分慈爱给小辛?”

奚长老笑:“今天好好的,别说这个…来,我们师徒俩难得碰面,得喝一杯。”

“为什么不能说?”

江无涯终于隐忍不住,怒声低吼:“他是您的亲儿子!”

……

“你与小辛之前就认识,是不是?”

林然听见奚夫人的声音,怔忪了下,不好意思挠头:“您看出来了。”

“他毕竟是我生出来的。”

奚夫人笑了笑,温柔了然的目光望着她:“我还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做母亲的被厌恶,她这个外人却被喜欢,林然都不用想就知道奚夫人的心情,连忙说:“伯母,他也喜欢您的,他只是表现得那样,但是他其实特别喜欢您…”

林然顿了顿,低声说:“…他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棵很大的桃树,和您这里的一模一样。”

奚夫人所有想说的话,被这一句轰然击溃。

她捂住嘴,喉间却掩不住哭声,林然摸出帕子递给她,奚夫人没有接帕子,却紧紧攥住她的手,忽然崩溃似的一个劲点头摇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宁愿他恨我,我宁愿他恨——咳!咳咳!”

奚夫人突然又咳起来,林然抚她后背顺气,奚夫人咳着,轻柔把她的手拉下来:“阿然,我也可以叫你阿然吗?”

林然点头。

奚夫人说:“阿然,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林然:“您说,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们对不起小辛,我们对不起他。”

奚夫人哽咽:“我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再补偿他,他也不会想要我的补偿,所以我想求求你,求求你对他好一点,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都可以、我都愿意,只求你对他好一点。”

林然沉默了一下,却说:“我其实不太明白,您明知道自己和丈夫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宁愿求让我这个外人,也不愿意改变自己。”

奚夫人一怔。

“他想要的是父母的爱,您既然爱他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去爱他?”

林然直直望着奚夫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您这样徘徊犹豫,说实话,让我这个外人都觉得很憋屈,更何况奚辛是您的亲儿子,他只会觉得更委屈、更难受。”

“您这样很过分。”

她说:“您伤害了他很多,甚至比他父亲伤得更多,我不喜欢您这样,也不想答应您。”

奚夫人怔怔看着这个像是突然锐利起来的少女,像是青竹露出锋芒,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只为她在意的人讨回个公道。

奚夫人突然有些明白,小辛为什么会那样喜爱她。

因为这个明月一样温和的姑娘、这个看起来该是清风般不偏不倚、疏朗通透的姑娘,却会为了保护所偏爱的人,义无反顾竖起一身锋利的刺芒。

谁会不为这样的偏爱动容啊?

奚夫人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欣慰。

真好,有这样的姑娘陪着小辛,真好。

“因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奚夫人轻声说:“因为我在我的丈夫和儿子中,选择了我的丈夫。”

林然一时哑然。

林然望着这个温婉、柔弱的女人,她的眼神没有闪躲,那里面有深深的悲凉与痛苦,却还是这样坦然地说着。

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醒地接受结果。

“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为了我的丈夫,我抛下了小辛,抛下了我无辜的孩子。”

眼泪落下来,奚夫人用手背抹去,笑着说:“阿然,我现在可以求求你…咳,求你对他好一点了…咳咳。”

林然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咳个不停的奚夫人,沉默着点了点头,把帕子放到她手上,转身离开。

奚夫人看着林然的背影,笑了笑,咳着转身往里屋走去。

……

“我不明白,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无涯手攥起又松开,竭力控制着情绪。

他望着这个养育他教养他长大的师长、这个他曾经最敬重甚至追逐的男人,声音终于忍不住泻出愤怒与失望:“是您教我善,教我正直,教我垂怜和保护弱小,教我大义教我公正,结果到头来,那个因为私心而伤害无辜、那个因为个人喜怒而肆意伤害自己无辜的亲生儿子的却是您自己?!”

奚长老没有说话。

他缓缓坐下,好半响才抬起头,望着自己那已经挺拔高大的弟子,望着他泛红却仍然清正光亮的眼睛,哑声说:“是,你说对了。”

江无涯死死咬住牙。

“无涯。”

奚长老说:“我做不到,无涯。”

“您怎么能做不到?”

江无涯一字一句:“您教我的,您当年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做的,您怎么能做不到?!”

奚长老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终是发现,当年本就是我错了,我不该说的那么绝对,我不可能永远做到,没有人做得到。”

奚长老露出说不上是自嘲还是坦然的神情,他顿了顿,缓缓说:“无涯,我们不是圣人,早晚有一日你也会发现,有些事,你自己也做不到。”

江无涯猛地闭上眼,再睁开眼,冷冷说:“即使我不是圣人,我也不会用这样卑劣龌龊的方式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伤害自己的亲生孩子!”

奚长老眼脸颤了颤,终是恢复漠然。

“师尊。”

江无涯突然平静下来:“您让我很失望。”

奚长老闭上眼,听着脚步声大步离去。

这是他唯一的弟子,这是他亲手一点点教养长大、让他寄予无比骄傲与希望的孩子。

他让他失望了。

他们的师徒情分,再也不比从前了。

奚夫人走进内苑,江无涯正好走出来,向她拱拱手,一言不发地离开。

奚夫人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看着江无涯的背影消失。

明明没有风,可她却觉得冷,冷得彻骨,她又咳了起来。

这次咳得更严重,她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

奚长老走出来,看见这一幕,瞳孔骤然一缩,他猛地跑过来,焦急地抱住奚夫人:“慧兰,慧兰,你怎么又咳了,我们快进屋,让我——”

“啪!”

奚夫人突然一巴掌挥向奚长老的脸,把奚长老的脸生生扇到一边去。

奚柏远怔住,他呆呆望着奚夫人,第一个反应却是焦急去看她的手:“你的手怎么样,痛不痛,你怎么——”

那一掌用尽苏慧兰的全力,她的手腕不自觉地轻微扭曲着,手掌迅速红肿,皮开肉绽,殷红的血大股大股渗出来。

“你满意了?这下你就满意了?”

奚柏远想握她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她哭吼:“小辛,小江,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都被我们抛弃了,他们都恨我们,都恨我们,我们没有孩子了,我们都没有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奚柏远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是苏慧兰这样撕心裂肺地绝望地对他吼,他却倏然红了眼眶:“慧兰…”

“我的两个孩子,我的两个孩子啊!”

“我的小辛,他出生的时候,还那么小,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他生下来,我闯着鬼门关咬着牙硬是把他生下来,他多可爱啊,一出生就是白白嫩嫩的脸,眼睛像黑石珠子那么剔透漂亮,我看着他满心欢喜,他咧着小嘴巴对我笑一笑,我都想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他。”

苏慧兰声音骤然尖锐:“——可是我这样拼命生下的孩子,我这样爱的孩子,我的丈夫却不喜欢他,他的亲生父亲却不喜欢他、他的亲生父亲却恨他!”

奚柏远嘴唇发颤。

“他的父亲不打他、不骂他,却永远不和他亲近,他不会像其他的爹爹一样扛他在肩头骑大马,不会送他上学堂,不会抱着他用胡须扎他白嫩嫩的脸颊逗他玩,不会抱着他买他爱吃的桃花糕、喂他喜欢喝的甜汤…”

苏慧兰死死瞪着他,眼神中有恨意:“他的父亲,只会永远漠然地看着他,温和地拒绝他所有的亲近和恳求,哪怕他还那么小,哪怕走都走不利索,当他踉跄追着奶声奶气喊爹爹的时候,他的爹爹能冷眼看着他摔倒,眼看着他摔得头皮血流,而甚至不愿意上前扶一扶!”

奚柏远说不出话,他只能闭上眼。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慧兰哂笑:“我也只能一次次在他受伤、在他受尽委屈后给出一点无力的安慰,我也只能在小小的他哭着抱住我乞求母亲的爱和支持时一次一次地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虚伪自私的母亲?怎么会有我这样狠心无情的娘?我还是个人吗?!”

奚柏远心脏发疼:“慧兰!别这么说!求你别这么说!”

“可是我的小辛多好啊。”

苏慧兰充耳不闻,喃喃着:“哪怕他的母亲这样卑劣、哪怕他怨恨他的母亲,他还是会对母亲心软;哪怕他的师兄从小受尽他那狠心父亲的偏爱,哪怕他的师兄在所有人眼里都和他天生地下,哪怕他嫉妒、他讨厌,他冷嘲热讽他阴郁暴戾,可是他始终记得师兄对他的好,他永远把师兄当成最重要的亲人,努力想保护他的师兄,不许任何人欺负他师兄,想让他师兄过得快活——”

“别说了。”

奚柏远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妻子,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是我的错,慧兰,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的孽。”

“就是你造的孽!”

苏慧兰狠狠捶着奚柏远,撕心裂肺:“是你的孽!你害了我的小辛,你把我天真又善良的小辛给作践成这个样子!你让我的小江心里永远压着块心病不得快活!你让我们母子分离!让我一辈子死都不能——”

“我不许你提死!”

奚柏远任她打骂,可是在听见这个字眼的时候刹时红了眼:“慧兰,你怎么都行,你不能提这个字,你不能提这个字。”

“这是我的孽,是我对不住他们,下辈子让我千百倍地还。”

奚柏远也哭起来:“但你不能这样,慧兰,你不能提这个字,我不能没有你,他们还能有妻子、还能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只有你,我只要你。”

苏慧兰唾骂:“你恶心!”

“是,我恶心,我是狠毒,我恶心,我是天底下最卑劣恶毒的小人。”

奚柏远嚎啕大哭:“可是慧兰,慧兰我做不到啊,他是天生剑骨啊!他是天生剑骨啊!

“我们想了那么多的法子,走了那么多绝境险地,我让你吃了泡了那么多奇珍异宝,日复一日让你忍着疼忍着苦忍着剜心断骨的剧痛想尽一切办法改变你的体质,想让你能修行,想让你长命…”

奚柏远嚎哭:“——我们所有所有的努力,到头来都赔进了他的剑骨里,都赔进了他的剑骨里啊!你再也没有机会修行了,你再也没有机会修行了啊慧兰——”

苏慧兰哭着:“这与他有什么关系,那本就是他的剑骨!就是他的东西,不是我们赔的!我本来就是凡人,没有灵根的凡人,我本来就不能修行!再怎么努力也不行的!”

“不会的!”

奚柏远断然说:“你一定行的,一定还有方法的,慧兰,别灰心,一定会有方法的,你相信我!”

苏慧兰突然很累。

他是一个偏执的怪物。

可是他是她的夫君,是爱了她一辈子、是为她偏执了一辈子的怪物。

“我们会遭报应的。”

苏慧兰喃喃:“柏远,我们都会遭报应。”

“好,好,那就来报应我,都报应在我身上,让我魂飞魄散,让我灰飞烟灭,让我怎样都可以。”

奚柏远死死抱住她,又哭又笑:“我只要你活着,慧兰,我只要你活着。”

苏慧兰靠在他怀里,终是疲惫地合上眼,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她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啊?!

她只能竭力陪他走,走到她能走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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