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辉向晚,薄光透过窗棱打进屋里,晕晕辉辉地照亮。
熙生白在屋中摆弄药材。
他是一个体态颀长的人,五官疏淡,相貌清秀,实在不足以称什么绝色,但他肤色极白,是暖玉那种细腻光泽的暖白,头发又黑得过分,一根一根黑亮纤长熠熠,随意披散在身后,随着动作微微流淌,像一筹黑色的云缎。
他脸上没有一根皱纹,神色清冷,淡淡做着自己的事情,一时竟叫人说不清年龄,说是青年刚好,说是中年也合适,若侧着无意那么一望,瞧着他光洁细腻的皮肤和剔透分明的眼睛,说是少年也没什么不可以。
青蒿青黛站在旁边,青蒿一一汇报着他不在舵中的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正说到三山九门:“……剑阁、玄天宗、法宗、灵苑诸宗的弟子都已经到了,统一安排在木香院那边的厢房住,其中有两位病人,一位是玄天宗的仲师妹,以前仲刀主带着来找您看过诊,是生而凡胎肺腑不齐…”
熙生白打断他:“这个我知道,说器灵那个。”
“……就是第二个。”青蒿被噎了一下,也不敢提醒师尊说话委婉一点,只好小声说:“那是江剑主的弟子,姓林,林然。”
说到“江剑主”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一下。
熙生白淡淡说:“江无涯的弟子,也是把自己炼成器灵,做都做了,还怕什么人说。”
青蒿青黛不敢吭声,面面相觑。
熙生白完全不在意两个弟子的无奈,给带回来的药草清理完根须,把手放进旁边的水盆里。
他的手也是极白皙细腻的,指若削葱根,却又有男子特有的筋骨分明,泡在澄清的药水里,指尖沾染药材染上的薄毒和污秽尽数融化在水里,几息之后,手拿出来,水珠顺着指尖滴答掉落,他随意拿起旁边丝布包住手擦了擦,远远看着,一时竟分不清是丝布还是他的手更白。
擦着手,熙生白说:“明镜在哪?”
青蒿赶紧说:“尊者在空青院那边,我把林师妹也安排在那边了。”
熙生白顿了一下,古怪问:“住他旁边,明镜答应了?”
“是。”青蒿不好说当时林然贴着门哼哼唧唧不愿意走硬是磨得明镜尊者同意了,只点点头:“听说是剑阁龚长老特意所托,这一路林师妹都是被留在明镜尊者身边照看着。”
熙生白表情愈发古怪。
照看是照看,带在身边那么久,到了地方还允许她住旁边
——他明镜什么时候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几下擦完手,随手把帕子扔桌上,熙生白说:“这些药材我已经处理过了,青蒿,你再收拾一遍,收拾完妥善保存起来,之后我要用。”
“是。”
“青黛。”熙生白说:“你与我走,去空青院。”
青蒿呆了一下:“师尊,您刚回来,这是就要去看病?”
熙生白瞥他一眼,冷笑:“不急,神书炸了,死不了千八百个。”
青蒿:“……”
一回来就这么大火气,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惹到师尊不高兴了?
青蒿看着熙生白和青黛的背影,张了张嘴,也没敢问出需不需要自己也跟着帮忙
——幸亏他没问,否则更会被熙生白骂个狗血喷头:“带你妹妹去给人家姑娘脱衣服看病,你去干嘛?!”
空青院在小舵最西侧,离海近,是最僻静的地方。
熙生白刚一走近院门,鼻尖就传来一股浓郁的莲花香气。
熙生白眉目微微一变。
他步子加快,走进院子,到石阶前对身后几个弟子说:“你们留下。”
几人拱手:“是。”
熙生白拾阶而上,一拂袖,门扉自开,纹青枝的袍角迈过门槛:“你是丹药要成精了还是妖魔要化形,这么重的香气,可千万别是要在我这里化神。”
明镜尊者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熙生白,露出浅浅的笑:“熙施主,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熙生白冷淡说:“我倒宁愿永远不见,我这是医堂,又不是澡堂子,谁来总没有好事。”
明镜尊者有些无奈地一笑。
熙生白往旁边一看:“你隔壁那小孩呢。”
“出去玩了。”明镜尊者说:“她年纪小,坐不住,我打发她去城里逛一逛。”
熙生白看了看他:“你倒是挺喜欢那孩子。”
明镜尊者笑一笑,并不否认:“她虽有些胆大妄为,但心思澄澈,不是个坏孩子。”
熙生白望着他神色。
“她是江无涯的弟子。”熙生白说:“江无涯亲手养她长大,视若爱女,如宝如珠。”
明镜尊者怔了一下,随即好笑:“那毕竟是江剑主的弟子,我怎么会夺人弟子。”
最好如此。
熙生白对外面弟子说:“你带人去,把人叫回来。”
青黛点点头,转身疾步带着几个弟子出去找人。
等一众弟子走了,熙生白拂袖设下屏障,才走进内屋,在榻侧的太师椅坐下。
明镜尊者问:“你进了东海?”
“嗯。”熙生白并不隐瞒:“自从北冥祭天后,东海日趋动荡,曾经数十年不曾有一次涨潮,但这半年几乎数月半月就涨一次,尤其最近,两次涨潮间甚至只间隔几天。”
明镜尊者垂眸。
潮涨潮落,是海的呼吸,活着的海,才会涨潮落潮。
自雾都君陨落,无垠海雾重归东海,东海就再没怎么涨潮过。
但现在,东海重新涨潮
——是东海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