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风过。
药田繁盛茂密的药材一瞬间枯死。
熙生白拂袖推开正在听课的青蒿青黛,一步迈出,无数雪白的灵涡精灵般在他周身旋转,涌向四面八方,小舵的护山大阵爆出明光,正挡住轰然覆下来的雾潮。
“瀛舟!”
熙生白衣袂震得翻飞,怒喝:“你发什么疯?!”
护山大阵之外,重重浓雾之上,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
他的脸隐没于云雾中,看不清五官,却能看见修长柔和的体态,像流云的影,春风晓月般,有一种极温雅的多情。
“熙舵主,许多年不见。”
他笑了一笑:“怎么脾气还是这样的急。”
“少来废话!”
熙生白冷笑:“老天不开眼,叫你这祸害又活了过来,你不好好藏着,跑来这里招摇做什么?!”
瀛舟笑着说:“舵主这样嫌我,叫我倒不好与你多寒暄几句了,那好,我便直说了。”
“我睡得太久了,骨头都软得没力气了。”
瀛舟负起手,悠然说:“这次醒来,我想松一松筋骨,做一个游戏。”
熙生白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舵主没有听错。”
看着他发怒,瀛舟却仍不紧不慢,甚至娓娓解释起来:“我要目前在小瀛洲的所有人,无论宗门弟子、名门氏族还是散修,所有人,一同入东海,过雾海,不过者退,过者入,直至有人登上雾都山,走来我面前,便是第一赢家。”
“你放屁!”
熙生白直接被气到骂人,他怒不可遏,震袖无数白涡就如千刀万箭向瀛舟刺去:“你算什么东西想做什么做什么,狂妄如斯,真当我熙生白是死人不成?!”
瀛舟朗笑,在白涡刺来的瞬间身形化作流雾,白涡陷进雾气中,像风中扬起的沙无声湮没着消融。
熙生白一跃而上,白底青纹的袖摆如簌簌青叶震起,从云雾尽头射来一支雾箭,细尾锋尖,看似不堪一击,熙生白挥起白涡化作屏障,箭尖在扎进屏障时猝然爆开,屏障炸成无数碎片,被巨大的力波反震向熙生白,尖锐的雾气碎片瞬间划过他脸颊,在鬓边划开一道细细的口,殷红的血渗出来。
丝丝缕缕雾线贪婪地往皮肉里钻,恨不得沿着伤口,将里面血肉啃噬个干净。
熙生白面无表情抹过鬓角,雾气呲呲消融,伤口愈合,只在细腻光洁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线。
“何愁架上药生尘,何必叫一味药,去做打打杀杀的粗事。”
悠悠的声音轻声慢语:“熙舵主,你不善争斗,何苦与我撕打?我再不济,这万里海雾为我不朽不散,反而是你,若是伤了自己,这满个小瀛洲的修士,千千万万的人,失了母亲的小羊羔一样,又还能靠谁庇护呢?”
熙生白脸色发沉,袖口下五指紧紧攥起,半响冷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了,我只想做一个游戏。”
瀛舟轻笑:“你疑神疑鬼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叫所有人去渡雾海,渡不得者,我自然将他们送回来,总不会叫他们全淹死在东海里。”
熙生白盯着他:“我是问你,做这件事是为什么?”
“那便今夜子时吧。”瀛舟自若罔闻:“今日的霞光这样好,怎么舍得辜负好景致。”
“就从小舵的沙角入。”
他对着熙生白莞尔:“熙舵主,待他们入东海,还得劳烦你为我封海,这样大的时空境,我在这边拉,你在那边收,才可撑得起来。”
“你、究、竟、在、搞、什、么?”
熙生白一字一句从牙缝挤出来:“我还没有答应。”
瀛舟笑了一下,忽而拂袖而起,庞大的雾海有如海啸朝着护山大阵沉沉压下。
各处瞬间爆出此起彼伏骇然的尖叫,所有人都恐惧地仰起头,隔过灵光颤颤闪烁的护山大阵,惊恐望着天空那浮在云雾中有如神祇的人影。
“今日今夜,舵口小沙角,自子时起,丑时终,所有修士入东海。”
缥缈悠长的声音如仙音浩荡,清晰传到每个人耳朵:“丑时一至,东海倒覆,所有妄图藏匿不渡之人……”他停了一下,轻笑说:“…便化作这东海的雾水,自此与我作伴吧。”
所有人悚然汗毛倒竖。
“瀛舟!”
熙生白忍无可忍一掌向瀛舟拍去,瀛舟却不接他这一招,大笑着后退,身形再次化为流雾,大片大片海雾如同退潮的水反泄回东海,转瞬间重新露出晴朗的天空与灿烂瑰丽的霞光。
“我名瀛舟,以雾都为号,雾都山上,谁第一走来我面前,我赠他无上天机,一场泼天机缘!”
“此一言,天地为证。”
所有人呼吸一紧,仓惶与恐惧如烟消散,不知多少人瞬间亮了眼睛。
“望诸君喜讯。”
那声音如是笑道:“我在雾都山上,恭候佳音。”
——
熙生白坐在厅堂里,紧紧望着手中的信。
“……珠珠叫我们看到东海生变,就把这封信送来慈舵。”
陆知州与裴周站在厅堂里,陆知州低落说:“她当时说了许多听不明白的话,说完就跑了,我们追出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到底被她甩开了,之后也再找不见她,我们不知如何是好,本还想再等等她回来,就突然看见东海雾水滚过来,将天空都覆住,不敢再耽误,赶紧将信送过来。”
熙生白沉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看过,他的手臂绷得很紧,信纸后面,手背上青筋根根绷起,他用尽所有力气地克制,好半响,手指压住信纸中间的折痕将它缓缓折起来,确定不会有任何人透过缝隙看见哪怕一个字迹。
他才抬头,看向陆知州裴周:“你们不曾拆开?”
陆知州摇头:“珠珠再三叮嘱绝不许我们拆开。”
熙生白稍微松一口气,垂着眼,指腹压着信纸的边侧无意识划弄。
瀛舟,瀛舟。
这是要发什么样的疯?!
“舵主。”裴周忍不住上前一步:“信里可说珠珠去了哪里?”
站在旁边的侯曼娥无比好奇,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瀛舟那个神经病,好不容易活过来,不杀人放火报复社会,第一件事居然是抓白珠珠一个小女孩?
要不是林然,她之前真都没听说过白珠珠这个名字,这女孩也不是楚如瑶那样的主角,瀛舟抓她做什么?甚至听那意思,这傻姑娘居然还是自己主动跑过去的。
熙舵主一时没有解释信的意思,她忍不住看向晏凌,晏凌默然不语,她又看向元景烁,元景烁扶着刀柄,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都够沉得住气的。
侯曼娥磨了磨后牙,重新看向熙生白。
所有人都看着熙生白,等着他开口。
熙生白沉默了很久,看了一眼裴周,哑声说:“她没事,至少现在,瀛舟绝不敢动她。”
“还有雍州的蔚绣莹。”楚如瑶补充:“有弟子看见,她也被瀛舟抓走了。”
熙生白在脑中回忆了一下,才想起那个据明镜说可能来历特殊的小姑娘,烦躁地点了点头。
他想了很多,在混乱的脑海中竭力去思考、去权衡利弊,这迷雾中愈发晦涩可怖的未来,仿佛终于露出峥嵘的一角……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缓缓划过厅堂里的众人,三山九门的首徒都静立在旁边,他的弟子青蒿青黛,剑阁的晏凌、楚如瑶,玄天宗的元景烁、黄淮,法宗的侯曼娥、高远……
“我决定答应雾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