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生一直很喜欢盯着师姐的眼眸看,总觉得师姐那一双眼睛十分好看,明眸凝紫,含光流转,星光点点,那清丽的紫色好似这湖中青莲一般,在白皙似雪的肤色衬托下,秀婉出尘,不似凡间应有。
柳梦生曾经跟琴秋师姐开玩笑地说道:“这世上的青莲都是从师姐的眼中借了几分颜色,才能出落得如此美丽。”
结果自然是被琴秋师姐罚去抄了十几遍碑文,哦,对了,其实一开始只罚了十遍,后面那几遍是因为柳梦生听师姐弹曲听得出神了才又被加罚的。
柳梦生一听师姐以后不再让他这么盯着看了,想当然地以为师姐说的是气话,遂连忙起身鞠躬道歉:“师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般敷衍的道歉,自然是不被领情的了。柳琴秋见了轻哼一声,就将头又转向了另一侧,扮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柳梦生知道师姐在跟他赌气,所以也没指望仅凭一两句道歉就能让师姐消气,于是又赶紧转到那一边,端正地施了一礼道:“师姐,师弟知错了。”
可柳梦生一抬头却见琴秋师姐这次连身子都转了过去背对着他,好像是用行动来告诉柳梦生现在不想理他一般。
柳梦生以前自己这么正经地道歉的时候,虽不能让师姐完全消气,但至少能让师姐开口叫他去抄碑文,而柳梦生只需乖乖领罚就好。像这般装作视而不见的情况,柳梦生还是头一次遇见。
难道师姐没有看见?柳梦生有点犹疑,遂又转去故技重施了一番,然而一抬头却见师姐又背向了自己。
既然师姐不想开口,那我主动请罚便是,柳梦生干脆心里一横,转去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师姐,我真的错了。不要不说话,好不好?只要师姐开口,我就算把那碑文抄上十遍一百遍都行,好不好?师姐?”
柳琴秋悄悄地瞄了一眼,见他这般好笑,就强忍着笑意,悠悠道:“这可是你说的哦。”
“当然,认打认罚,绝不还口,”柳梦生一听师姐开口了,就知道事情有回旋的余地,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柳琴秋忍俊不禁,但又马上收了笑容,扮作正色地问道:“那师弟是想抄一百遍碑文,还是两百遍呀?”
“啊,抄这么多呀,”柳梦生将自己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想法脱口而出。
“哼,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悔过,”柳琴秋娇叱道。
“别别别!师姐,我认真的!两百遍,就两百遍,不抄完不吃饭!”柳梦生慌忙说道。
“不抄完不吃饭,”柳琴秋将信将疑地反问道,“就不怕饿着?”
“师姐放心,饿个一两天死不了,”柳梦生自信地拍着胸脯道。
“一两天就能抄完两百遍?”柳琴秋又问。
“这……”柳梦生没想到师姐怀疑的是他能不能抄完,而不是自己能不能真的挨上两天饿,遂施礼求饶道,“要不还是每天吃一顿吧?就吃一顿。”
“放心,不会饿着师弟的,”柳琴秋不由掩唇笑了出来。
“就知道师姐最好了,”柳梦生一听自己不用挨饿了就高兴地站直了身子。
“但是两百遍,可一遍不许少,”柳琴秋又道。
“啊,好吧,我抄我抄,”柳梦生闻言立马垂头丧气地坐回到凳子上,早知道刚才就说一百遍了。
“喏,”柳琴秋将手伸了过来。
“师姐这是?”刚刚勉强接受自己要抄两百遍碑文这个现实,柳梦生一时间不知道师姐想要何物。
“将那小香囊拿给师姐看看吧,”柳琴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哦!在这里,”柳梦生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红色的香囊。这香囊上用来系挂的绳结已经被干净利落地削断了,而香囊中放的也非是香料,而是先前曾拍在那姑娘面门上的玉石。
柳梦生将装着玉石的香囊连同一段红绸一并双手呈给师姐,柳琴秋笑着轻轻拎起香囊,将安放在里面的玉石拿出,仔细查看起来。
这块玉通体鲜红色,好像是渗入了鲜血一般,在阳光下观看这玉中还有丝丝深红色的脉络,若是观察时间长了,还会产生这深红色脉络像是在流动一样的错觉,不过最奇怪的是,一般的玉石都是温润清凉的,可是这块玉却是温暖得好像是活物一般。
说起来柳梦生出去经历这一路波折也皆是因这血玉而起的,记得那天临近日落,柳梦生正在亭前日常被罚,对,现在想来,柳梦生之前还欠了十遍碑文没抄完呢,算起来已经欠了两百一十遍。
但那不是重点,那天直到傍晚柳梦生还差了十一遍碑文没有抄完,而柳琴秋见天色向晚便去准备饭菜了,留下柳梦生一人抄写碑文。没了师姐作伴,抄写这枯燥晦涩的碑文着实让柳梦生叫苦不迭。要不是师姐说回来检查进度,不再抄完两遍就不让吃饭了,柳梦生绝对是要偷懒的。说是抄写,这碑文柳梦生实际上已经抄了不下百遍了,虽然是鬼画符,也早就能默写了。
只是柳梦生奋笔疾书刚刚默写完一遍,月亮都已经出来了。柳梦生心想这日落后光线太暗总得找蜡烛点上吧,到时候师姐来了就说找蜡烛耽搁了,也许就能少写一遍了。
于是柳梦生就停下笔来,跑到梅林边上,心想今夜月色初明,偶有云朵遮住月光,正适合找个树枝躺上一会儿。可就在柳梦生刚飞身爬上一棵树的时候,余光却扫到有一道人影快速穿出梅林,向着小竹林的方向疾行而去。
自柳梦生来到这桃花坞,从未见有人从这梅林穿过来,现在这人突然造访,还是趁着夜色而来,不免让柳梦生警惕了起来。为了防范此人有所图谋不轨,尤其是怕此人会对琴秋师姐不利,柳梦生当即隐去自己的气息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跟在那人后面,柳梦生却惊讶地发现此人似乎对桃花坞十分熟悉,随即脑中浮现了个想法,难道是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回来了?
见此人步伐轻盈,行处未有停留,应该是有明确的目的地了。正值一片流云遮住了月光,四周光线暗淡了下去,柳梦生趁这机会催动体内气息散出来,向那人探了过去,却居然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回应。柳梦生一惊,居然能把气息隐去到这种程度,看来是位相当了得的高手了。
可谁知就是这么一探,竟然被对方察觉了,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柳梦生自诩师姐教他的这种探查气息的功夫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平日里用起来可是连警觉的小鸟都不会察觉到的。
不曾料到这次竟然会被对方发现了,柳梦生与那人不足十五步的距离,一时间周围又没有可以掩身之处,于是就这样直愣愣地和那人对望上了。
碍于流云遮月,柳梦生不能借月光看清那人相貌,单凭身形看去应该是位女子。平日里,柳梦生总幻想自己的师父应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所以就下意识地认定自己面前这位断然不可能是师父他老人家。
可为何她能如此熟悉桃花坞?难道师父除了师姐和自己二人以外,门下还有别的弟子?不对,柳梦生根本没听过师姐有提到过有其他同门,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家云游的时候临时收的吧?那也不对啊,看这姑娘如此熟悉此地,应该是来过的。
柳梦生本能地用左手拇指将腰间的木剑推出剑鞘一分,以便快速出剑,然而这个小动作似乎也被对方发觉了。
只见那人身子前倾了几分,还未等柳梦生看清楚她的动作,那人就突然接近到他眼前,与此同时左手一掌直奔柳梦生面门。柳梦生并没有想到此人身法如此凌厉,竟然能从那么远的距离,仅凭一步就能轻易近身。
柳梦生心中大骇,然而根本来不及出剑,于是牙关紧闭仰身避过这一掌。那女子没有收住这一掌的力道,直接从柳梦生身上腾空掠过。
柳梦生眼看这一掌从自己眼前划过,掌风刮在脸上竟然有丝丝痛感。柳梦生心里暗自叫苦,若是这一掌真打中了,别说是毁容了,自己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虽然避过了这一掌,柳梦生却因为回避动作过大根本稳不住身法,只得翻手撑地一个侧翻,如此动作虽是难看了些,但这样不仅能重新稳住身形,也能在起身的时候直接面向对手。
然而等柳梦生回过身来的那一刻,却发现下一掌早已迎面而来,完了,此命休矣!
柳梦生自知这一掌已是避不过了,就闭上了眼睛准备接下这致命的一击。只是闭上眼的那一刻,师姐的音容赫然眼前,柳梦生不由心中一悸,随即身心都沉浸在一股莫大的遗憾之中,以后再也看不见师姐了。
而后思绪万千,虽然自问这个师弟当得不怎么争气,但是自己若真是魂归故里了,师姐肯定会伤心死的,想来能做琴秋师姐的师弟,还真的是件幸福的事情呀,要是能重来自己一定要好好练功学习,好好待琴秋师姐,不再总是惹师姐生气了。
柳梦生如是想着,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哎…等一下…过了这么久,这一掌怎么还没打下来啊?
柳梦生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没有中掌,不由心中奇怪,于是慢慢地把眼睛眯开了一条小缝。眼前光景渐明,柳梦生却见这一掌停在自己左眼不到一指处,而出掌的那人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此时薄云缠玉,月色透纱,柳梦生得以依稀辨清此人面容,一眼看去似乎是位比自己要小得多的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袭红裳,脸上有点婴儿肥,显得稚气未消,着实可爱。
未等柳梦生完全睁开眼睛,便听到一声剑鸣传来,随即眼角瞥见一道寒光掠过,直逼眼前的红衣姑娘而来。
红衣姑娘一惊,立刻向后跳开,凌空转身避过寒锋。那柄长剑擦过她的腰间,没入了一旁的青石中,柳梦生立刻识出了这柄剑便是琴秋师姐的佩剑离钗。
远处,柳琴秋剑指一并向着方才出剑的方向,神情肃穆地凝视着那红衣姑娘。柳梦生见了当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估计是师姐见他这般危急,便飞剑攻来,不求能伤到红衣姑娘,但求能逼退她,护住柳梦生。
那红衣姑娘接连退了几步,惊讶地回头,正巧与柳琴秋的目光相接,便是怔住了。而柳琴秋也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停住了动作,并没有驱剑回锋。
薄云慢慢褪去,月光渐渐照亮了柳琴秋,清冷的月华慢慢向那姑娘照来。
柳梦生茫然地看着定在原地的两人,心中满是疑惑。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却见那姑娘身躯一颤,捂着嘴退了两步,随即转身便向梅林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柳梦生呆呆地望着那红衣姑娘渐渐远去,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光拂过,柳梦生发现地上有一物,捡起来是一只红色的香囊,想必是师姐方才那一剑从红衣姑娘腰间削下来的。
“子林…子林…”柳琴秋催步而来,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却已是喘息不已,“子林…你…可有受伤?”
“师姐,我没事,”柳梦生清楚方才师姐那一剑是需要催动自身相当的气息附于剑上,再用余下的气息使剑上与自身的气息产生共鸣,其间需要气息运转连贯不能中断,才能剑如己身,攻守自如。若有中断,剑上气息便会自行散去无法收回,而一下子失去这么多的气息,自身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复,必然致使气力不足。此招虽然兼具速度与威力,但在对决中若有差池,气息运转中断,就会使自己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因此此招不仅需要足够的气力以及精确把握气息的能力,更需要修习者拥有波澜不惊的心境。
然而琴秋师姐在刚才与红衣姑娘对望的时候,就已是停止了气息运转,显然心境也是乱了,如今必然会气力不足。
“子林…真的…没有受伤?”柳琴秋眼神慌张,轻喘着拉起柳梦生的胳膊,又伸手在他的胸膛和肩头上轻轻地拂着,似是在检查伤势。
“师姐,我真的没事,”柳梦生抓住师姐的双手,肯定地看着她。
柳琴秋闻言,因慌张而闪动的眸子才渐渐定住,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师姐,那个姑娘是谁?为何会跑到这里来?”柳梦生问道。
“哦,对,”柳琴秋恍然,急忙拉起柳梦生的手道,“子林,师姐要拜托你一件事。”
“师姐要拜托何事?”柳梦生问道。
“去追那姑娘,务必将她带回来,”柳琴秋着急地说道。
柳梦生微微一怔,心想那姑娘已经跑了这么久了,现在还追得上吗?但见师姐如此心切,柳梦生还是肯定地应道:“好,我这就去。”
说罢,柳梦生刚要转去追人,就被拉住了。
“切记,不要伤到她,”柳琴秋不放心地嘱咐道。
“师姐放心,子林记下了,”柳梦生心想我不被她一掌毙命就不错了,还能伤到她?遂想再次动身,却又被师姐拉住了。
“等一下,”只见柳琴秋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铃,强忍着不适对他说道,“林中穿行,遵循铃音,声清则进,声噪则退。”
柳梦生接过银铃,犹豫地看了琴秋师姐一眼,一是想等师姐是否还有嘱咐,二来也是想确认一下师姐的状态。
“快去,”柳琴秋轻轻推了他一把。
见师姐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而且也没有别的嘱托了,柳梦生便迅速动身了。
出于匆忙柳梦生并没有将铃铛安置妥当,就这样一手铃铛一手香囊地向着红衣姑娘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虽然脚下步伐匆匆,但柳梦生心里却是没有底气的,且不说过了这么长时间能不能追上那姑娘,就算是真的追上了,他又如何能将她带回来呢?自己都不一定能打过这姑娘,还得是毫发无损地带回来,无疑是难上加难啊。
柳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加快了脚步。
顺着红衣姑娘离开时的方向追去,还未至梅林就见她在自己腰间摸索了一番,然后一跺脚又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看来是发现自己的香囊丢了。
柳梦生见状心中一喜,扬声喊道:“姑娘且慢,你的香囊在这里。”
红衣姑娘寻声看来,柳梦生随即将手中香囊拎起来晃了晃,可是谁知那姑娘见状转身就跑,看那意思这香囊就算是不要了,也不想再与他有所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