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过年的日子,步非池在蓝田大营的军务也基本放了下来。将每日操练的课目和标准交代完了之后基本就是每天闲在家中。
忽一日,收到来自罗网的消息,许久未见的太后赵姬传召自己前去。
兰芷宫。
清晨的天气晴朗,还有一丝丝微风在冬日里难得的暖阳下,带着几分雪的味道,清新寒冽,
令人精神抖擞又不至于感到寒冷难耐。
隔着老远,步非池就看到了兰芷宫的小湖中间那座湖心亭里的人影。
整座兰芷宫中此刻是白皑皑的一片,那座夏日里纳凉的凉亭此刻杵在一片冰封的湖面上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以赵姬的身份居然不是在屋里取暖,却是在这个小亭子里吹冷风,步非池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通往湖心亭的小道,积雪上只有一排崭新的脚印,赵姬似乎也刚来不久。
“将军回了咸阳,也不来本宫这里转转?”步非池的战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咔咔声戛然而止,
原本似乎在赏雪的赵姬,也转过身来,一张如花笑靥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步非池此刻却无暇欣赏,他的目光落在了赵姬此刻的衣着上。
从后看去时,只能见到一身白边深红的大氅,此刻转过身来,披风下的衣服步非池却再熟悉不过。
正是惊鲵那一身刺客制服,贴身干练,只是头戴华美的金质发冠却又不减她平日里的高贵之气,倒是与惊鲵截然不同。
回想起惊鲵曾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位秦国太后,曾经也是罗网的天字杀手,恰恰就是前一任的惊鲵剑主。
气质这种东西,在她们身上其实是变化万千没有定数的,你能够看到的,很可能只是她们精致的伪装。
眼前的赵姬会是太史公那个放荡银靡不知羞耻的太后,还是一个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罗网之主,
步非池没有答案。
因为罗网的实力以及她的太后身份,
在明在暗,
步非池都十分被动。
步非池有些放肆的眼神被赵姬尽收眼底,却没有羞恼,只是直直地看着步非池,等他的回答。
“营中事忙,还请太后恕罪。”步非池略微有些慌乱,赵姬不似他能够从原着中了解的任何其他的人。若说平日里,赵姬美则美矣,他却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眼前作如此打扮的赵姬,却令他由不得多想了一些。
“咯咯……将军还真是心忧国事。”见步非池憋了半天,说出这样一个有些无趣的理由,赵姬却是轻笑出声,“本宫听说将军出去这一趟,搅得韩楚两国朝堂大乱。尤其是楚国,短短几天,连换了几任令尹。”
“太后谬赞了。属下不过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罢了。实在没有这等搅动风云的本事。”步非池连忙自谦道,
赵姬话里话外不离楚国,
想必是对此行没能得到楚国的苍龙七宿有些不满,
“苍龙七宿之事,
属下实在有负太后所托。还请太后恕罪。”
此次罗网在楚国针对苍龙七宿的行动几乎算是一无所获了,而且由于李园过河拆桥,原本在楚国建立的网络也损失不小。好在因为步非池的关系,有太后李嫣接替,罗网也没有像在魏国那样几乎被连根拔起。
只是无论是令尹李园,还是太后李嫣,似乎都没有苍龙七宿的线索。倘若苍龙七宿真的在楚国王室手中,那么最有可能的就只有昌平君芈启了。
可是偏偏昌平君在步非池的眼皮下,来了一波暗度陈仓。无论是六剑奴,还是步非池,都可谓丢人至极。
不过这样一来,却也说明,笼罩在迷雾之中的昌平君,很可能真的与楚国的苍龙七宿有关。
“将军何罪之有啊?”赵姬笑意不减,玉手掩着红唇。
“属下罪在未能看破昌平君之计,如今苍龙七宿恐怕已经落入昌平君手中。”步非池心中其实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唯一能够佐证这个说法的只有一些模糊的猜测,“昌平君回秦路上布设了疑兵,兵分三路,属下与六剑奴只截杀了其中一路,并未遇到昌平君。”
“原来如此。本宫知道了。”赵姬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不过,本宫今日想见将军,倒不是因为苍龙七宿之事想要怪罪将军。”
赵姬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解下了大氅的搭扣,玉臂一抬,大氅瞬时自她的肩头滑落。一身刺客劲装,让她曲线毕露,尤其是那还在惊鲵之上的山峰,似要破衣而出。
然随着大氅滑落,一股凌厉的气势也自眼前的赵姬身上油然而生。
“不知太后有何吩咐?”此刻步非池却反倒不敢乱看了。
“怎么?你很惊讶么?本宫以为惊鲵什么都不会瞒着你的。本宫整日在这宫中,也颇为无趣,这段时间将军不在咸阳,本宫连个宫外的去处都没有,实在闷得慌。”赵姬叹了口气说道。
“太后若是想去属下府上,随时欢迎。”
“呵呵,本宫就喜欢你说这些话哄骗我。”赵姬轻轻一笑,并未深究步非池这话的真假,“今日寻将军前来,是想与将军切磋一下。”
“在下岂敢与太后动手?”步非池早看见了亭中石桌上的两把长剑,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只是不知赵姬究竟有什么目的。
罗网之中高手如云,六剑奴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绝不会像赵姬说的,没有人与她切磋一定要找自己来。
“将军若是不愿,本宫可就要追究昌平君之事了。相信大王那里,对于谁在路上截杀昌平君应该很有兴趣~”赵姬一个转身,石桌上的两把剑就飞到了她的手中,只见她随手一甩,一柄剑已经扔到了步非池的面前。
赵姬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步非池也没得推辞了,目光如电,一抬手接过飞来的利剑。
不得不说,罗网手里的好剑确实不少,这两把剑虽然不是他知道的名剑之一,却也十分不凡,从那镶嵌着十四颗宝石的剑鞘中拔出,只能看到一泓亮光,剑身天外陨铁铸就,剑刃锋利无比,刃如秋霜。
无论赵姬是何用意,自己权当走个过场,输给她便是。
“将军可不要手下留情哦。若是赢了,本宫还为将军准备了些彩头。”赵姬盈盈一笑说道,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太后………当真?”步非池看到赵姬所谓的“彩头”时,吃了一惊。
只见赵姬缓缓让出一步,剑指身后石桌,桌上赫然放着那枚象征罗网权力的金质蜘蛛戒指。
“怎么,难道将军觉得本宫的话不算话么?”赵姬对步非池的反应很满意。
“那就请太后赐教了。”步非池神色一凛,拱手一礼。
他心动了,其实他也早就想要布置一张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在新郑的时候结交紫兰轩也是为了能够方便自己获取七国的情报,即便他前世看过原着,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知道的。
想要克敌机先,掌控情报必不可少。唯一可惜的是紫女心系韩国的紫兰轩,不愿随他入秦。
赵姬轻轻点头,淡淡扫了步非池一眼。步非池只觉得心中一跳,那双兼具妩媚与雍容的眼眸中此刻却有些淡淡的犹豫,令他竟然产生了一丝怜惜不忍拔剑之感。
赵姬却没有踌躇,脚下一动,手中利剑如同匹练一般直刺而来,这一剑虽然朴实无华,不过既然赵姬有言在先,步非池也不敢怠慢。
凝聚内力,右脚踏前一步,溅起一地的积雪。
这两柄剑确实不是凡品,“叮”的一声脆响,强大的内力震得步非池手心一阵发麻,而剑身却是纹丝不动。
也不知赵姬是先成为罗网的杀手,还是先成为赵国的绝世舞姬,赵姬的剑法与惊鲵颇有些相似之处,却又有着几分惊鲵所不具备的华丽与优雅。就像一个游戏通关之后开始在玩法上加一些自己喜欢的独特理解一般。
赵姬的剑招姿势优美,如同剑舞。令人迷醉的同时,温柔之中却又暗藏杀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千娇百媚,翩跹袅娜。
若非手上长剑传来的那一阵强过一阵的巨力,步非池也要为之深深迷醉。
他与惊鲵经常比剑对练,因此能够清楚地感觉,眼前赵姬的内力绝对在惊鲵之上,天字一等之中,恐怕只有玄翦能够与之一战。至于田光此人,与步非池一样,心思不在武学之上,即使现在拥有超一流的实力,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这两人的境界。
步非池感觉剑上的压力越来越重,竟然令他有了一些不堪重负之感,若非自己的内力属实雄厚,早已无力挥剑。
一边招架之间,步非池也在仔细感受赵姬那如同蝴蝶翩飞一般自四面而来的凌厉快剑。赵姬的剑看似轻快灵巧,其实却暗含一股弹力与黏性,步非池大开大合地用剑,内力消耗地越来越快,心中不由暗忖,若是其他人没有自己这样的内力,恐怕早已经连挥剑的力气都没了。
与险象环生的步非池不同,完全掌握战局主动的赵姬,此刻面上挂着一抹微笑。
步非池心中清楚,若论剑法与境界,自己早已完败,他是不愿意作这种无意义的争斗的,对方每每有机会在自己身上划伤时,也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以剑脊一拍,似乎真的如她所说,只是闲暇无聊的解闷。
但是一想到取胜的奖励,再加上心中多多少少不愿输给眼前这个女人的几分倔强,纵使四下无人,若是投剑认输,将来岂不是更让这个太后轻视?步非池终究没有放弃,守得异常坚决。
两人自凉亭之中战到冰封的湖面之上。
白皑皑的兰芷宫里,一切都仿佛被冰封一般静悄悄的,只有这两道人影在湖面之上飞舞交错,此起彼伏。
终究是步非池实在“不堪受辱”,每一次赵姬以剑脊轻拍他的时候,他都暗暗计数,这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自己已经“中了整整三十剑”。倘若是之前田光那种放血的打法,自己此刻应该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打不过不丢人,继续打下去步非池的老脸真的有些顶不住了。
步非池身形一跃,长剑陡然明亮几分,身剑俱向前冲去,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奔赵姬而去,这是他的最后一击了,不为赢,只为了洒脱的————投降……
赵姬美目微微一眯,脚下一踩冰面,如同有绳索牵引一般,自如地平移了两尺,轻松地躲过了步非池这雷霆一击,手腕一抖,手中的剑又以剑脊轻轻敲了一下步非池的左臂。
步非池不再抵挡了,摇了摇头,长叹口气,自己这算是什么?被眼前这个女人狠狠地调戏了一番么,“太后剑法无双,在下自愧不如。”
赵姬似乎对于步非池认输并不意外,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剑。
她虽然看似轻松写意地压制着步非池,其实却也已经是全力出击不敢有丝毫托大,只能说步非池的内力太过惊人,不说惊鲵从未见过,对眼前这个前任的惊鲵来说也是生平仅见。
“本宫很开心……”再加上她还要有意控制,避免伤到步非池,因此自己的内力也消耗巨大。此刻杏腮泛红,胸前亦是有些起伏,步非池此刻才有点感觉,这身刺客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实在太……不端庄了……
“多谢太后手下留情……”步非池连忙拱手说道,心中却是有些郁闷,自己早该想到的,罗网这样的凶器,赵姬这个一心想要得到苍龙七宿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送给自己。
赵姬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步非池有些落寞地看着那绰约的背影,弯腰去捡起那把剑,技不如人啊。
就在他弯腰的一瞬,“噗通”一声闷响,走了没几步远的赵姬就在他的眼前扑倒在了冰封的湖面上。
这可把步非池吓了一跳。
脑袋里也是思绪纷飞,碰瓷?姐姐,你刚刚砍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随手把那两柄刚才还在心中暗自赞叹的长剑扔在了冰面上,步非池几步来到赵姬的身旁。
自从嬴政亲政之后,赵姬也不再是监国太后,这座兰芷宫一年到头都鲜有人来,倘若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绝对跑不掉。
即便没有查到自己的头上,没有了赵姬,自己和罗网的关系又将变得扑朔迷离,如果是赵高或是其他人执掌罗网,还会放过惊鲵么?
轻轻搭上赵姬的一只皓腕,步非池被那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即便是冬天,即便是你穿得有些清凉,我俩方才才剧烈运动完,这也凉得太快了吧?
他对于经脉的那一点可怜的了解也都是来自于惊鲵,但是就这一点点的了解,此刻却也能让他知道,赵姬的状况绝对不容乐观。
完犊子了。步非池顾不上再去思考后果,无论赵姬现在是什么症状,若是再在这个冰封的湖面上待着,恐怕冻也要将她冻死了。对于这冰天雪地的寒冷,他感同身受。
步非池心一横,两手抱起她,飞身来到亭子之中,捡起那件被她扔在地上的毛绒大氅,将她包裹地严严实实,又朝着远处的兰芷宫大殿疾驰而去。
在大殿门口两个侍女惊诧的目光之中,她们侍奉的太后的贵客,大良造步非池将军两手托着赵姬的背和腿弯快步走进了大殿。
兰芷宫赵姬的卧室,他曾来过一次,穿过那一重重的红纱帐幔,来到那张华贵无比的凤榻前,步非池急急忙忙地将怀里的赵姬摆了上去,从一旁扯过足足三条衾被一层层地盖了上去,又端来几座火盆,放在榻边。
然而赵姬的状况实在是太差了,令步非池几乎无法相信,现在这个躺在榻上只有一息尚存的人是刚刚那个手执青锋轻松将自己打败的前任惊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