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征战万里相思千万绪誓有两心雁字回西楼三
叁
年末落雪时,就快要到了正月。芷香穿着小袄在屋外屋内的穿梭,她端着热姜汤回到楼上时,医生刚刚给林初意做完了检查。
芷香赶忙把姜汤放到林初意的床头旁,还没等开口嘱咐她要趁热喝,医生便整理着医药箱说道:“林小姐的身子恢复得有些慢,都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还不见痊愈。正是因为体寒与思虑过度,药物只能做辅佐作用,还是需要安心静养。”
林初意不做声,她靠在乳白色的天鹅绒枕上,睡衣外披着一件黛色毛衣。见她脸色依旧苍白憔悴,芷香心疼了一会儿,转身送医生离开。
姜汤渐渐凉了,她至始至终都未去喝一口。窗外阳光柔和,她只觉得胸腔里是冰天雪地。敞开的房门旁在这时传来皮鞋的脚步声,她知道是他来了,侧脸看过去,他仍旧一身军装。
她与他四目相对,彼此沉默了片刻,她眼里平静无波,他双瞳却跳动着隐隐的炽热星芒。
她缓缓地垂下头去,他则是将军帽摘下,放在桌上,脱掉大衣,一边解着袖扣一边轻声问她:“身体好些了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会这样问她。林初意感到疲惫地别开脸去,淡淡地道:“好多了。问完这个,你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太过明显的逐客,依着万少隐的性子,在从前一定又会对她大嚷大叫。只是这回他却忍下了,即便脸色不好看,那也是足够让着她。大概,是被她折磨的少了许多戾气。半天都没听到他言语,她看向他,皱起眉心:“你这么忙,不要在我这里耽误了时间。”
他提醒自己,不能和她发火。踱步走到她面前,坐到床边,他压抑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恨我。”
林初意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竟带有锐利的冷笑着道:“是,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他实在无可奈何,“长安路里的那次,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要是觉得我为了铲除那帮假冒的革命党而甘愿赔上你的性命,你也太小看我万少隐了。乔杭祈会挟持到你,根本就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从没想过他会那样破釜沉舟。”
林初意懒得和他说这些了,她像是已经看穿了他,低声道:“你不要对我说这些,我懂的,你有你的宏图霸业,牺牲我一个林初意,太值得了。”
他十分失望,“你不用这样讽刺我。”末了,他试图缓和气氛,安慰她:“事情已经过去了,乔杭祈是生是死也和你再没关系。只要你以后乖乖的待在这,哪都不要乱跑,类似的事就不会再发生。至于——”
林初意不愿看他,定定地盯着窗户上的那层薄霜。正是她的态度让他心中沉重,他已经很累了,连日处理军务,到了她这里,还要看脸色。他握紧双拳,微垂着眼,把话说完,“至于孩子,还会再有的。”
呵,孩子。
他竟会说起这个。
林初意屈辱地咬紧嘴唇,咬得唇上血色全无,眼眶却不自觉的泛红。
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当她被他从长安路里带回来,她不觉得是死里逃生,反而令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与位置。隔日的报纸上刊登了消息,刺杀曹专使的几名祸乱人员已被统统枪决,此番行动共有五名逃犯,均已枪毙。
她握着报纸的双手颤抖不已,想起乔杭祈在别墅里对她说过的字字句句,以及电影院里的那一块巧克力酱蛋糕。她瞬间胃里翻涌,冲到厕所里吐个不停。
当时的黎晚曾还在房外向万少隐汇报情况,说是夏司令无奈于乔杭祈的嘴巴太硬,严刑拷打都逼不出他一句话来,苦头吃遍了,到底什么都没说。既是如此,只得交给安田处理。一旦到了日本手上,凶多吉少是小事,能不能死得痛快,倒是大事了。
万少隐不做声,末了与黎晚曾耳语几句,两人起身离开。许是事情紧急,大意到没有察觉到林初意尾随其后。
他们坐上汽车,林初意赶忙找到个黄包车小心跟着。一路颠簸,遇见沟壑,车翻了,林初意差点被轮子压折了腿。
一个时辰之后,万少隐在日本人的军机处下了车。门口站着日本哨兵,又有少佐模样的日本人走出来,身后拖拽着一具躯体,那躯体面目全非,身上是烙刑、鞭刑的伤。日本人嬉笑着拔出刺刀,捅马蜂窝似的在那躯体上胡乱砍着,那人的叫声惨绝人寰,惊起树丛里一片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