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爱这洛水海棠,常行舟其中,或饮酒醉梦,或烹茶抚琴,深深思念……他觉得自己爱上了那个在梦中赠给他一朵海棠花痕的女子。他还曾对空尘撒谎,说那仙子告诉他,待到花痕消弭之日,即可相见于洛水海棠林。
如今,谎言不再是谎言,她真切地来到了他的身边,只是手背上的海棠依旧妩媚。
若女子是阿娘所言的孩童,其天命该多么凄凉。她知晓自己是阳神与东鸾族之子吗?是那个被天庭忌惮,被太极神君丢进三昧炉中,磨灭命数的可怜女儿……当年,东鸾族的族人不知哪里习得的术法,解开封禁,打翻了三昧炉中的真火,殃及天庭,也由此救出了女童,逃离天界,再无音信。
而擅离职守的太极神君,因此事,被斥责降罪,却在入天狱前,无端染病,而后神殁。
阿娘常言,天上的神仙有着尚佳法力,却依然沦为天命的奴隶,为之疯癫,为之怅惘,为之缭乱。
“你不识此剑,所以不知其厉害。”之烬瞧见他手上的巧思,笑语,“当真是喜爱这虢州阆山的海棠,制了玉佩,还要描画一朵落花在手背上。”
楚戈漠然抬手,让她看得仔细些,眼前的女子并非梦中人,是他辨不清,还是此时此刻也是虚幻之境呢。见她饶有兴致的端详那海棠花痕,鬓边青丝随风而起,朱唇微启,粉白的衣袖似坠入这漫天沉醉。
“无论是刀剑,还是槊戈……但凡由人锻造,便有了软肋,观之必然可识错漏。”
“虢州定然一片宝地,稀奇无数,山君眼力颇高,不屑凡品。”她倚在海棠树下,望着阆山的闲云,不知云破天青处,那个人是否回到了火云殿。
“我只是不愿见到刀下亡魂。”他从未亲手处死过任何人,风流是他,良善也是他。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为了天下苍生,而不得不杀死一个人,你还是不愿吗?”泪水回溯在心间,不敢蔓延双眸,“这天地间,可叹可悲的故事那么多,贵为山君的你,竟然说不愿见到亡魂。”
“尘埃满五界,魂魄泣四海。我当然明晰死亡不可避免,但我依然极力去挽救善者。在这洛河中,有一类体含珠的珠鳖,雌鳖所产的珠子,凡人吃下,可避瘟疫。”楚戈目光温情,言语缠绵,“哪怕世间只能少了一个亡魂,我都愿意倾尽心力,这是我的道。”
当年,天书阁中,师祖以麒麟族勾陈诛杀南海郡公陵光,而得南海之事,来阐述道义,他自省多时,深知且铭记。师祖说,这万物生灵,天地众生,被分为善恶两类,但所谓的善恶是非,并不是真正的天道法则。
师祖告诫堂上诸位,无论做人做事,皆要三思而行,要听从心中最为真实的道,更要透过善恶看见世间的无常,躬身自省。而后,其向诸位弟子行礼,近乎恳求:日后诸公各归其职,或效力天庭,或掌管人间方圆……不管身在何处,身处何位,为师恳请弟子们,心存仁爱,心向自己信奉的道义。
从未见过丑恶的他,那一刻流了泪。
他的父君阿娘给了他纯粹的爱意,令他相信尘世繁花中有属于他的真心。但师祖却教会他身为男儿的学识,身为山君的仁德,以及让他解析了一种如墨迹染透纸背的哀伤,这伤痕名为无常。
无常天地,天地无常。人生如朝花暮谢,又如晨露晚霞,一切都是天命,一切归于无常。
海棠饼饵,海棠醇酒,海棠玉佩,海棠花痕……他想自己始终都是师祖所言的那个虽生性风流,学无所成,但最是快乐,最是良善的天地好男儿。
之烬动容,如今的她不再深究何为道,何为情,只是见到这样一个仁爱之人,不免觉得世间好似值得,值得春暖花开,值得男欢女爱,值得长生永寿……
“听说人间有一阙名为《禹辞》的小调,其中言,小重山,草木繁,日月相逢割不断。”那词调是谁说给她听过呢,抑或在哪个地方看过,她好似忘却了。
“那是禹州的民间小调,听说当年阳神……”他故作漫不经心般,“当年阳神昊忻,不遵天界规律,私自下凡,步至禹州,想要和东鸾族的九公主桐霓长相厮守。”
“因无阳神管制的乾日,轨迹错乱,与坤月同时出现于天。幸得九公主顾念苍生,劝诫昊忻归守旸谷,使得虽日月同天,却也乾坤稳定,未生灵涂炭。此后,禹州远近闻名,草木更为繁茂,山川灵秀。”见之烬脸色如旧,他接着道,“当地百姓,便将此奇妙之事,汇成小调,传唱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