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碰杯,他咽了一大口,可能是辣到心了,皱眉许久才呼出口气,他酒量不好,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今天喝了点白的,上脸的速度更快了,脸色通红的夹了一筷子羊肉扔进碗里,他搂着陆泽的脖子,却没看陆泽,而是低着头,扒拉着碗中的羊肉,低声说了一句。
“我失望了。”
他说的是中文,不想让更多的人听见,他不想在国外说华夏娱乐行业的坏话,但米奇会中文,他也没办法。
“怎么说?”
“我也喜欢钱,但我总归有点理想,我也想一边实现理想,一边把钱挣咯,但没办法……”
他向陆泽解释,但没头没尾,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话他很久没跟别人说出口,因为得罪人,只有在陆泽跟前,再加上喝点酒,他想说,不吐不快,所以接着自说自话。
“大家都想挣钱,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但现在国内的风气真的不好,你他吗就不能谈艺术这俩字,你说都招人笑话,就是挣钱,你帮大伙挣了钱,他们感恩戴德把你捧到天上去,但你要说你想玩艺术,那不好意思,那我们就不跟你掺和了,您自己玩去。”
“这点在国外一样,电影……说白了不就是为了挣钱么?不挣钱谁还玩电影?风险不小,收益还得拆分,资金回拢还慢,甭管是我还是你,甭管是演员,还是导演,大家都得默认这个事实,电影是投资,随后才是艺术。”
“那不一样~”
庄羽是真喝多了,慢吞吞把羊肉分几次放进嘴里,缓缓咀嚼,听到陆泽的回答后,搂着陆泽的肩膀晃动着。
“你说的对陆儿,是,电影还是要以盈利为主要目的,我也拍了十几年电影了,我肯定懂啊,但……但我他吗总得有块遮羞布吧?你得给我个裤衩子让我挡一挡吧?”
陆泽第一次见到庄羽时,他披着长发,带着黑框眼镜,弹着钢琴,不抽烟不喝酒,文质彬彬的一句脏话都没说过,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首先从他身上失去的是那头长发,不知不觉间又端起了酒杯,最后叼着烟卷在饭局上说话总带着脏字儿作为助词,或许进了这个圈子,即便你洁身自好,也免不了染上一些恶习。
他对朋友仍然够意思,带着帝都人的局气劲儿,但那个拿过摄影金奖的摄影师貌似已经越走越远了,这些年,估计过的很煎熬,于是陆泽独自抿了口酒,没有说话。
“说真的陆儿,如果让我选,一个是让我打着赤膊做劳工,把拍电影当工作,就为了挣钱养家糊口,一个是用艺术当幌子,给我件衣服穿,让我带着兴趣去工作,还是为了养家糊口,你说……我做哪个?肯定第二个啊!”
“所以你来了?”
“对呗,你说……媳妇你给我下点丸子,你说我一个剧本怎么也得打磨个三年五载的,那边还急着让我挣钱,生怕我日子过苦了不够花,我怎么办?我也得找个编剧啊,可是现在哪个编剧还他吗自己写剧本啊?有几个编剧还正经写剧本了?”
“黄四儿他们呢?”
“白扯。”
他说着话,掀起了衣服,露出了白皙且圆滚滚的肚皮,表情与言语中都透露出一股不屑,有故作小心翼翼的贴到陆泽耳边,嘘声说着:“都他吗干工作室啦~都他吗的养了一帮枪手啦~写故事哪儿有当老板来钱快呀~”
说罢,离陆泽耳朵远了些,刚才的鬼鬼祟祟重新变成了面无表情,搂着陆泽的胳膊也抽离,转而搭在椅背上,身子也贴在椅背上,点了根烟,忽然间,猛的一拍桌子,碗碟都被震的蹦了起来,还把听不明白中文的克沙吓了一跳,端着蘸料碗不知所措的环视。
“找个刚毕业的小孩写本子,给个三五千的,写上他的名儿,转手就卖五百万,人家小孩也想多挣点啊,成天照电视抄啊改啊,一个月好不容易连写带抄弄出来三五个本子,想多换点银子,填补填补家用,可不好意思,人家不收,一年就往外卖多说也就两三个,就他吗玩饥饿营销,大伙还都抢着要,陆儿,你说离谱么?”
“黄四么?”
“是啊,对了,我忘了,你跟他关系也挺不错,我原来也是,四哥四哥的叫着,但现在……不好意思,就不是朋友咯~我光着膀子嫌害臊,想弄件衣服穿,他光着腚,得意洋洋的露着把儿,注定玩儿不到一块去。”
陆泽沉默着,没说话,黄四帮他写过剧本,在他还是乾世嘉艺人的时候,虽然本子他到最后没演上,但他还是承了黄四的情,或许真的是钱比情怀重要吧,编剧丢了笔杆子居然比握着笔杆子挣的多,世道真奇怪了。
拿匙儿把飘在汤水表面的黄油轻轻刮去,倒进废料汤碗里,刚放了羊棒骨的汤水变成了乳白色,正咕咚咕咚冒着泡,他盛了一勺汤,放在嘴边,轻轻吹动,乳白色的汤在汤匙中轻微波动,一不小心,就流到了汤匙外边,掉在废料碗中,穿透黄油沉了底。
等吹凉了,陆泽喝了一口,却并不鲜。
“现在华夏都这么玩了么?”
米奇脑袋都快杵锅里了,就为了挑块大点的羊肉片,好不容易挑出来块满意的,蘸了些酱塞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含糊不清的说起了话。
“吃你的得了。”
“哦。”
这事说出来不好听,让米奇听到更是丢人,但没办法,这就是实情,很多人看到一部好电影就认为是国产电影崛起了,但接着又被一部烂片把心中的期待扑灭,反复个几次,也就认清了,哦,原来就是昙花一现,或许现在人们已经不期待所谓的崛起了,就他吗盼着昙花什么时候再开一回。
“来吧,杯中酒,我不行了,喝不下去了,了了底,抓紧把肉吃完,干。”
又一次碰杯,这次庄羽一口喝的更多,直接喝了半杯,表情更加的痛苦,握着酒杯的右手都在发力,似乎羊肉在肚子里复活了,想要从他的嗓子眼里跑出来。
半晌,才把羊拆巴拆巴重新扔回肚子里,他对面不红气不喘的陆泽三人笑了笑,用纸巾擦了擦汗,随后捏成纸团,扔在桌上,直勾勾的看着纸团滚动,等到纸团停住,才开口,像是说给陆泽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来了那么一句。
“所以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挣钱来了,也不是为了追求理想,我来……就是为了给自己穿件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