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是个法子。”
白拂气定神闲地端起一杯茶,喝一口后慢悠悠说道。
斐公子看她一眼,神情一如既往平和,说的话却有些戳心:
“那你还天天躲在这里看账本?”
白拂立马蔫了,颇为忧愁地叹口气。
“谁知道黄家这么有耐心,让媒婆没事天天上门,还说昨日拒绝不代表今日会拒绝, 更不代表明日不改主意...这,这,这不是强盗逻辑嘛?!”
这事还真有些棘手。
黄家在白麓镇家大业大,又是她的忠诚大客户,不好得罪得太狠。
于是白拂让乐婶子每天扯个他不在家的理由,还让罗锦替她表达不愿意当赘婿的意思。
不成想黄家这次是铁了心。
被拒绝了不恼也不火,说他黄家等得起,只派媒婆每日来签到一波, 说说好听话, 在村口撒撒糖,每天欢声笑语的,礼数周全得让人不好意思怪罪。
如今整个小新村,不,怕是整个白麓镇都知道黄家要招他入赘的事了。
食铺门口的那些闲人,如今闻着酒香谈得最多的就是他被黄家看中的事儿了。
她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郭老爷又来找她八卦了。
更莫名其妙的是,在天宫碰到的那个脑回路异常青年,黄秋阳黄灵儿的舅舅,居然让人送了封信来约他比武。
莫不是看她冥顽不灵抵死抵抗,想要替外甥女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她?
白拂头都快麻了。
眼珠转了转,她盯着斐公子,“要不我就说,我家就我一个独苗苗,打死都不可能去当上门女婿断了香火?”
斐公子沉吟片刻。
“那如果下次哪个小姑娘要嫁你,你打算怎么说?”
白拂一噎。
是啊,独苗苗不能嫁,但是要娶啊。
在古代想当个优秀的剩男剩女怎么就这么难呢?
还是在现代好, 剩成精华都没人管, 顶多背后说两句。
白拂觉得有些头秃。
“要不直接告诉他们我是女儿身?”白拂揉着脸烦躁地说道。
“不行啊小白”
小思提着裙子跑来,双手捧住脸支在桌上,“俆知州知道你是老姑娘,会给你分配丈夫的。”
老姑娘?
白拂额角青筋跳动两下。
不过,等等--
“分配丈夫是什么意思?”
“大业国规定男子最晚十八,女子最晚十七,必须婚配,否则官府可以强行分配,若不服,本人和家人都要遭受惩罚。”
小思晃着小脑袋,将她在俆知州家后院听到的闲话原封不动说出来。
我滴个神,白拂惊了。
“真的假的?”
她脱口问道,目光却是看的斐公子。
斐公子神色认真点头。
“女子十七不嫁,男子十八不娶,家人坐之。”他缓缓道来。
白拂到吸一口凉气。
这个坐之自然不是什么好词,而是坐牢的坐,家人都要坐牢的话, 那本人受的惩罚岂不是更严重?
“怎么没人告诉过我?”白拂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早知有这茬, 当初让沈三金办户籍时说不定会虚报几岁再弄个丧偶什么的,这样就不会有这麻烦了!
为什么没人告诉小白?
小思想了想,乱猜了一个:
“可能因为你一直是男子?”
婚嫁之事一向是女人们的话题,男子谁会提这事,小思也是在徐知州后院偶然听到的。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张嘴眨眼半晌,白拂极其无语地说道,眼珠转动几下,又问:
“那作为男子,我十八不娶会被分配个媳妇儿吗?”
对面两人再次给她肯定答复。
小思还补了一句:
“若不从,听说会没收财产。”
“没收财产?!”
一听要罚款,白拂顿时真急了:
“这破规矩是谁定的?还有没有人权了?”
抢男人可以理解,抢钱绝不宽恕!
小思一愣。
“那我就不知道了。”
“十年前边境战乱伤亡惨重,先皇为了促进人口恢复,亲口定下了此法”斐公子解释道。
说完古怪看着白拂,他没有想到白拂根本不知道这条律法。
皇帝亲口...
好吧。
这级别够高的。
现实派白拂直接泄气,半晌不甘心地问道:
“就没有特例吗?”
这次斐公子点点头,“守孝可延,恶疾可免。”
白拂:“......”
无孝可守,总不能装恶疾吧?
自己整日在外面东奔西走活蹦乱跳的,说出去怕是没人信。
那便是没有退路了?
她还有一个月就十七了啊!
一想到辛辛苦苦赚的钱可能会被充公,白拂心里烦躁得一匹,一时也想不出还需要问点什么,有气无力地出走屋子,翻墙回了自己院子。
看白拂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斐公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这也不是宽慰可以解决的事。
大业国多少权贵世家都没有逃过这一劫,包括他。
回想起来,他其实是有机会逃过这一劫的。
若他早点知道自己真正身世的话。
可惜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小思眼观鼻鼻观心看爹爹神色,暗自高兴,爹爹果然是喜欢小白的,不然怎会露出这种要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表情?
她最近刚学了一个新词,叫欲言又止。
当时她问小白这是什么意思,小白说跟欲说还休差不多,不过欲说还休一般是形容女子,欲言又止不分男女。
但都是有口难开,心里有苦衷但不方便直说的意思。
小思忽的悠悠叹口气。
果然下一秒他爹爹回神,斐公子以为女儿是为小白忧心,摸了摸她小脑袋,没说话。
“小白好可怜,爹爹你要不要帮帮她?”小思眨巴着大眼睛天真无邪地问道。
斐公子一顿,面露困惑定定看女儿。
“小思何意?”他问道。
“爹爹总是要娶亲的”小思沉了沉眼,声音闷闷,“若爹爹必须娶亲,我宁愿爹爹娶小白。”
“小思不必担心,爹爹不会娶亲,你祖母那边--”
话未说完,被小思打断,他听到女儿说:
“翡娘想让祖母将她嫁给你,还说一定会给斐家生个嫡孙,替母亲赎罪。”
而她,就是那个罪过。
小思说完这话便垂下了小脑袋,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委屈劲儿。
这是女儿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斐公子微微错愕。
那日回来后,小思只口不提那日在祖母宅子里发生的事,他试图去开解,却都被小思刻意绕开话题。
既然女儿不愿意提,他也不勉强,只等哪日女儿想说了再说。
没想到女儿今日突然开口。
还是在提出让他娶小白的对话之后。
斐公子想了想,道:
“小思不是罪过。”
小思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听不进爹爹的话,她突然眼泪汪汪气愤道:
“爹爹,翡小姨是个大骗子!她骗我说不能让别的女子接近你,别的女子成了后娘会苛待我,而爹爹有了其它孩子就不会再待我好。”
斐公子一顿,眸光冷了几分。
之前女儿不喜旁的女子靠近他,他只当女儿失去母亲导致心智早熟,却不想是被别人灌输的。
斐公子拿出帕子帮小思擦眼泪。
“他们说的话你不必上心,在爹爹眼里,小思是最好的,是爹爹的...”
“我知道,小白说了,儿子是漏风小马甲,女儿是爹爹的心肝宝,是含虚问暖的小棉袄”小思哽咽着插话。
斐公子:“......”
此处好像已经不需要我的安慰。
“爹爹”
小思又道:
“这些天我很认真想过了,如果非要有个后娘,我宁愿那个人是十娘,她比翡小姨好一百倍!”
“咳咳--”
白拂刚才翻过的那道院墙上,传来了轻咳声。
父女俩一怔,同时看了过去。
白拂在墙头上保持着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姿势,面露尴尬,“那个...我东西掉这了,过来拿...不小心听到你们说的话。”
今天还真是刺激。
先是得知不嫁人要被处罚,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被安排上当后娘了。
斐公子尴尬地移开视线。
小思则是小短腿一跳,从桌子前跑到墙脚,仰着小脑袋问道:
“小白,那你当我后娘好不好?”
白拂一个踉跄,差点从墙头掉下来。
“不,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小思噘嘴反驳,“你要嫁人,我爹爹要娶人,不是刚好吗?!”
斐公子:“......”
白拂:“......”
这位小朋友,话是这个话,但不是这个理。
“可我还不想嫁人。”
半晌,白拂听到自己干巴巴说了这么一句。
小思眼睛又是一亮。
“那也刚好,我爹爹也不想娶人,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你们连想法都一样。”
院子里寂静一片。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白拂摸了摸下巴,咦,这话好像还占点歪理。
她刚才其实快速琢磨过一圈。
如果这个世界非要强制婚配,她也不是不能考虑成个亲,只是...盲婚哑嫁是万万不行的。
可她只剩一个月就满十七,这么短时间上哪里去找认识又合意的?
她熟识的适龄未婚男子也不多,罗锦、秦十三、郭六郎、黄秋阳...
秦十三黄秋阳好像说过自己有婚约,排除。
罗锦虽然家道中落后被岳丈家不喜,那家的姑娘却是对他一往情深,暗中给了信物和承诺,只待罗锦将来高中后风光上门迎娶,排除。
郭六郎...倒是还没定亲,好像也挺排斥他爹给他定亲。
短短功夫她已然想到给郭六郎去封信问问,要不要跟她彼此将就将就,哪怕暂时没有男女之情,也是件互助互利强强联合的好事。
就是不知道郭六郎愿不愿意陪她勉强。